陆雪缘觉得这几日秦熄的行为诡异,她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最后还是决定去老道士房里探探情况。
夜里昏暗的光晕,简陋的竹木屋,桌上放着一盏煤油灯,还有一只木盒,里面满满的珍珠。
陆雪缘心想:看来这珍珠果然是恩典,无论贫富贵贱,村民们都有一盒。
老道士哆哆嗦嗦坐在木椅上,抬手为陆雪缘倒茶,说:“你们是外乡人,不懂稻香城的规矩,这里靠近京城,重视传统礼教,那老族长在城中很有威望,不容忤逆的。”
陆雪缘接过茶,在唇边抿了一口,目光落在珍珠盒子上,“前辈,今日在街头,有人说起那曲姑娘,她也是稻香城的人吗?”
老道士摇摇头:“曲姑娘就是在西水湖吃人的女鬼,稻香城变成这副样子,全是她害的。”
陆雪缘道:“敢问,没有搞错吧?曲琉音我认识的,她不是那样的人。”
“陆小姐!”
黑暗处传出一阵娇媚的女音,衣料擦过桌角,窸窸窣窣地宛如幽冥中的倩女。
陆雪缘惊愕地缓缓站立,望向门口。
只见一个身穿白毛镶边粉袄的少女走出来。
陆雪缘一怔:“泪繁?”
她认得她,而且相当熟悉。
此女也是龙川书院的同僚,还是陆府的女工。
“陆小姐!”
泪繁扑上来紧紧抱住陆雪缘,喜极而泣,“我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
想不到在异乡还能见到老朋友,陆雪缘双手停留在半空中,半响才抚过泪繁的后背,她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慰。
曾经陆家显赫的时候,府中有许多女工,陆雪缘都认不全,其中包括几个是同陆家小姐一起在龙川学堂念书的。
关于这个泪繁,虽然陆雪缘与之并不熟悉,但印象中该女子是个美丽温柔的人,大家都很喜欢她。
儿时的一次除夕夜,陆雪缘念书回家,被先生罚了抄书,泪繁负责包饺子,见小姐握着毛锥奋笔疾书,那次便提前给她煮了几个饺子,送到房间里。
陆雪缘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眼下泪繁正牵着老道士的手,另一只手抹眼泪:“这位是我干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陆雪缘看了泪繁一眼,随口一问:“你怎么在屋里还戴手套?”
“陆小姐也看到了,天气严寒,屋里生了火也是凉飕飕的。”泪繁搓着戴手套的手,“我的手生了冻疮,痛得皲裂了。”
陆雪缘神色放缓。
泪繁说:“当年陆家出事,龙川先生带着我和琉音连夜逃出南湘城,本想将我和琉音一同带到京城,原本一切无恙,后来琉音贪图稻香城安逸的生活,放弃了京城的女官之位。”
什么?!
原来南湘城四位失踪人口中,两个少女,一位老者,就是龙川,和她们二人……
陆雪缘明显一颤,眉眼间皱了皱,有些意外。
“我初出茅庐,也怕这官场争斗,便随了她一起留在这里。”泪繁的声音温婉细腻,娇嫩的手搭在陆雪缘手背,渐渐变暖,“稻香城毗邻京城,龙川先生就这样去了,我和琉音生活在这里,姐妹俩也有个照应。”
陆雪缘喝了口茶,问道:“然后呢?”
泪繁说:“谁知不到半年,这里坐镇的神官玩忽职守,导致天灾洪水泛滥……”
“你说的这位神官,是湖神殿下吗?”
“那时湖神还未接管稻香城,坐镇的乃是水神殿下。”
“那她做了什么?”
“……”泪繁有些为难。
老道士取过珍珠盒子,一边擦拭着华贵的珍珠,一边说:“湖神殿下爱民如子,赐予百姓珍珠,以此续命,而水神殿下虽为神族后裔,却是个悖逆祖训之人,她……她简直是,不知廉耻!”
泪繁抢话道:“她经常偷偷去勾栏院,跟小官欢爱,一连数日,夜夜笙歌,那时城中女子门争相效仿,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后来,水神殿下因迷恋一男子,从此……再也不过问城中之事。”
陆雪缘有些吃惊,“所以,是水神殿下的失职,导致的这场水瘟疫?”
可这水瘟疫属于天罚,水神就算疏忽,顶多也只能引起洪水干旱这等天灾,还不至于天罚的地步。
泪繁摇头:“水神失职多日,旱涝不断,这关键时刻,一位神仙哥哥横空出世,拯救了一方黎民。”
“神仙哥哥?”陆雪缘有些诧异,“何人?”
泪繁道:“这位哥哥,是个世外高人,挥一挥衣袍,便可保稻香城衣食富足,风调雨顺。百姓纷纷感激涕零,称其为湖神殿下,为他建造庙宇,供奉香火。”
陆雪缘摊开美男图,问:“是他吗?”
泪繁点头。
陆雪缘:“可是我发现,这稻香城中全是水神庙,没有一座湖神庙啊?”
“神仙哥哥说湖神不敢当,水神殿下乃是帝君之女,身份尊贵,他出身地位,不敢越俎代庖,水神庙就这样被保留了下来。”
陆雪缘听懂了,随即便问:“所以呢,什么条件?”
无利不起早,没有回报,谁会管闲事。
泪繁一愣,侧眸推了推老道士。
老道士笑嘻嘻地应声道:“是这样的,湖神殿下有个癖好,每三个月要娶一个年轻貌美的少女,只要每三个月献上一位即可。”
陆雪缘手中的竹筷子被撅断,声音也不太平稳:“你们竟然答应他这个?”
“不是的不是的。”泪繁拼命地摆手打圆场,“那些少女是自愿的。”
看起来不像是撒谎。陆雪缘眯眼:“自愿?”
泪繁点头如捣蒜:“是的是的,因为神仙哥哥实在貌美!很多姑娘宁愿离开家人,也要沾沾荤腥。”
陆雪缘:“……”
“原本我们可以一起生活在这里,可是琉音……”泪繁叹气,“她破坏了一切。半年前轮到我出嫁,喜婆为我准备了几大箱的聘礼,送行的队伍都准备就绪了,我刚被扶上花轿,琉音就冲出来,要将我带走!”
“她舍不得你?”
“我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直到我被送至西水湖边,即将与神仙哥哥拜堂,琉音竟再次出现,毁掉了我的喜堂。”泪繁抹着眼泪,继续道:“她一路尾随,躲在桌台之下,不知道她在后面跟了多久,直到神仙哥哥出现,琉音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魔器,偷袭了我的夫君……”
“他死了?”
“并未。”泪繁说,“那晚是新婚之夜,夫君没有防备,被她砍成重伤,再多的香火供奉都是徒劳,他从此隐于湖底,再也不出来见人。没有了湖神殿下的照拂,稻香城的天灾卷土重来,没过多久,天罚降临,日渐衰败,最终民不聊生,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听了这个故事,陆雪缘心中疑窦丛生,下意识问了句:“泪繁,你可知道,曲琉音为何执意要杀湖神殿下?”
泪繁看了老道士一眼,摇了摇头。
陆雪缘道:“那琉音现在人呢?”
她的意思是,尸体。
“小姐!”泪繁慌了神,“这万万不可!”
陆雪缘说:“有何不可?”
泪繁理了理手套,说:“琉音已经死了半年了,你还要见她做什么呢?”
“那又如何,”陆雪缘一字一句道:“我、要、见、她。”
两个姑娘离开了小木屋,泪繁带陆雪缘来到西水湖,越过一座座墓堆,最后来到一间棺椁房。
这里的棺椁都是特殊的尸体,有的德高望重的官员,也有的重量级死刑犯。
二人来到一块棺椁旁边,泪繁道:“小姐,这里面装的就是琉音的尸体,你多加小心,虽然琉音已经亡故,但是魂魄并不甘心,尤其是午夜,她会出来吞吃活人。”
陆雪缘没有搭理这些鬼故事,她手搭在棺盖上,说:“虽然没有嫁给神仙哥哥,但是泪繁,想必混得不错,竟然成为了墓地的园丁。”
“陆小姐……”
“你走吧,我跟琉音说会儿话。”
泪繁看着陆雪缘,半响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等一下。”
泪繁回过头。
陆雪缘捏着上面的锁,道:“钥匙。”
泪繁颔首,掏出钥匙放在陆雪缘手中。
房里只有她一个人了,打开棺盖,突然,一道光从缝隙中钻出来。
陆雪缘眯起眼睛,待她适应了,便低头寻找光源。
直到看向尸体,下一刻,她瞳孔骤然收缩。
这烧焦的尸体口中,竟然含着一颗巨大的鲛人珠!!!
陆雪缘握住这颗鲛人珠,却发现上面有些宝蓝色的点点。
她掣出蝴.蝶刀,灌满法力,取下宝蓝色点点,洒到美男图上。转眼间,鲛人珠仿佛活了似的,释放出一阵灵流,洇到美男图上。
手握宝蓝色曼珠沙华的绝世美男子,瞬间变成丑陋的兽人脸!
变了,变了变了!!
到底是美男变丑了,还是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这鲛人珠很大,大概生前是一位鲛人,而上面的宝蓝色点点,是因为她曾吞吃了蓝色曼珠沙华,如今被人找到,很是激动。”陆雪缘喃喃道,“她,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鲛人珠灵流四溢,滋滋啦啦的声音,像是在说……
“辟、谷……”
什么乱七八糟的!
*
深夜不见月色,只有屋内散着影影绰绰的烛光,浴缸裂了几道缝,水溅得到处都是,淹到被单边角。
一看便知半个时辰之前,都发生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
只见男人隐于素帐中,搂着怀里半晕的少女,一弹指,龙涎香炉的火苗灭了,他拨开她前额的乱糟糟的湿发,说:“总是点这个,不太好。”
空气中香艳暧昧的气息还未褪去,二人更是坦诚相见。
今日无意中聊到陆沉棠,俩人吵了一架。吵了半天最后动起手来,然后打架打到榻上,就连做*都粗暴得很。
陆雪缘被秦熄弄得又疼又虚,双颊微红,嘴上不留情:“你我是这世上最大的冤家,若无这香,这具身体只会同一块木桩,粗糙坚硬,毫无知觉,岂不扫了城主的兴致?”
“这般厌烦我,你的身体可不是这样。”
秦熄垂眸,吻在那两片薄唇上,似乎想将她的话全部堵回去。
陆雪缘闭上眼睛,她没有动,自然接受了这个吻。
片刻后,男人直起上半身:“为何在稻香城,这龙涎香反而更浓郁了。”
陆雪缘睁眼,道:“你也察觉到了?”
秦熄“嗯”了一声,问:“那老道士跟你说什么了?”
“这稻香城不仅有人,还有鬼。”
陆雪缘正了正身,在秦熄胸前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既然百姓认定曲琉音是吃人的女鬼,那她肯定躲在暗处,秦熄,你可有办法,引她出来?”
“你想怎么样?”
“我们去西水湖看看,据说那里死了好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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