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滑瓢

夜笠村的夜是漫长的,像漆在群山之间的一面大鼓,被风一吹就嗡嗡作响。

黑泽夜常在这样的村子内徘徊。石阶尽头、杉木树影里、没有人的屋檐下。

他是滑瓢,又名滑头鬼。鬼族里极其罕见的个体。酒入喉就会失控,手触兽毛就会起疹,连野猫的尾巴扫过裤脚都会令他皱眉。他不喜欢人,也不喜欢热闹。但他对强者有一种近乎礼节的尊重,像对一场好战的邀请。

春天,夜笠最安静。雪线退到更远的山口,寒意未尽,樱花却先一步盛开了。

白与粉在夜里并不起眼,得靠风把它们吹成雨,落在石板上,才像星子一粒一粒点亮。黑泽夜从不承认自己喜欢花,可他会在午夜经由无人知晓的小路,绕到村口最大的那棵古樱下,靠树而立,听花瓣落地的极轻声响。

他偶尔会在别人的空屋里泡上一壶茶,用编织好的麻绳束紧袖口,拆开旧纸包里的一卷卷古书,安安静静地享受片刻午后的平和。可一旦听见脚步声踏上石阶,他便悄然收起气息,像一阵风般无声离开,仿佛从未来过。

夏天则是个让人烦躁的季节。热风顺着山脊升腾,传闻沿着溪水流下。

夜之主在此,不服就来单挑。

山鬼扛着巨大的石鼓闯进山谷,吼声震得林木摇晃;海坊主拖着满身藤壶,从水潭里扑上来;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怪物,仅凭恶意和杀气就硬生生成了形。

黑泽夜一句废话没有,只是见一个打一个。屡战屡胜,无一例外。

挑战者们或死或残地倒在石地上。黑泽夜手中握着一根巨大的狼牙棒,沉重得足以碾碎石骨,可他挥动时却稳若山岳,连一丝抖动都没有。胜者没有半点得意,败者更没有机会开口。

渐渐地,有人开始跟在他身后:带着泥土味的少年妖怪,眼窝深陷的老怪物,甚至几个从河谷逃出来的流民。他没赶走,也没招呼,任由他们跟着。

“在这座山上,别让我觉得碍眼。”

秋天让一切成熟,也让一切腐烂。谷仓满了,稻穗压弯了脊背,杉木把树影收得更紧。那天夜里,信差带着一枚邀请函,告知他有强者来同他对决,就在山外的那片原野上。

对手署名天邪鬼。黑泽夜拎着狼牙棒而去,风从耳廓掠过,带着冷香。他在空地上站了一夜,却没人来赴约。

他在第二天的凌晨回到了自己的山野,可映入眼帘的是地狱的烈火。

火舌在树冠间嘶吼,在屋脊上翻滚,赤红的光把整座夜笠山烤得像一口巨大的炼狱炉。火焰像长了獠牙的怪物,死死咬住山的脊背,拖着屋宇、石径、林木一同焚烧。

咒与符在火中浮起,带着灰烬与尖锐的气息,落在他肩上、胸口、手腕。刀光与火光纠缠,映得他眼底冷得像彻骨的冰。那一刻,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力气不听使唤。他来迟了。

夜色已失,他的山成了炼狱。

黑泽夜怒吼着,挥起狼牙棒,将十余个捉妖师的身体碾断。烈火舔上皮肤,烫的皮肤变的焦黑,宛如一朵朵丑陋的彼岸花。妖们的嘶喊隔着火墙传来,断裂、破碎,像是被硬生生扯开的布。

封印的符咒从四面八方逼来,如千万条毒蛇般缠上他的脚踝与腕骨,把他钉死在火海之中。

他眼底的冷光在那一瞬骤然撕裂,化成猩红。

那一刻,他已不再是夜笠的守护者。

他成了厉鬼。

怒意与执念凝成漆黑的鬼影,立在烈火中央,咆哮声震得天地俱裂。捉妖师们一层又一层涌来,将他包围,结界与符咒如锁链般封缚。

他仰头,看见火海深处忽然裂开一道不合逻辑的光。那光像水面上虚假的月影,微微一颤,便碎成一扇不属于这片地狱的门。

他没有挣扎。下一瞬,烈火被真空吞没。夜笠山退入远景。

冬天,是这个奇怪的世界的颜色。这里的黑夜与夜笠村不同,非常的无趣。

所以他开始挑战一个又一个副本。暴力是唯一的答案。一次次挣扎着活下来,他看见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的黑夜。他知道要去寻找‘窗’,他一步步走向深渊。却又不知道出口在何处。

在一个逃杀的副本里,他第一次遇到风间忍一。那人类缩在角落里,浑身发抖,眼神死死盯着手里却握不稳的刀。黑泽夜忽然想起了自己村子里那些在人类面前无力挣扎的身影。于是,他出手了。血溅满地,唯独把风间拎了出来。

雪乃是在另一个副本里遇见的。她太直爽,眼里容不得假话,结果被所谓的“同伴”所背叛。黑泽夜的狼牙棒砸碎了背叛者的头骨。他把那一副场景硬生生清空,最后只留下了一个雪女。

从那之后,他的身边多了两道影子。

一前一后,在这无尽的夜里,踩出了一条冷硬的路。

他不喜欢“家”的概念。副本允许建立安全屋,别人忙着建门建窗,他只安安静静在一处空地把四面墙升起来。风间去搬灶,雪乃去铺榻榻米,屋内有了人的味道。他在廊下坐着,风从袖口灌进来,带着并非夜笠的香气。

雪乃站在院子中央,脚尖踩在石灯的影子里,抬头看了一圈:“老大,院子太空了。”

黑泽夜不答。过了半息,他把手按在地上。

随后一株樱树从泥里举起额头,枝干舒展,树身瞬息之间就撑过了屋脊。花并没有立刻开,却在每一根细枝末梢上结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光。

他收手,站起,淡淡的回应道:“好了。”

说完便转身回廊。风间的笑声追在他背后,雪乃伸手接住那一枚不可见的“花”,笑得像第一次拥有春天的孩子。

你若问他想不想回去,他会说:不急。

如果能回去,他要让每一个除妖师和天邪鬼的人头落地。

而现在,春天先一步来临了。风间把新烘培的点心从厨房里端出来,雪乃扛着一壶酒,走到廊下停住。

她仰起头,枝上的樱花忽然像被风指轻轻拍了一下,整片花海微微一颤。接着,一瓣、两瓣,成千上万的花瓣松开枝头,静静落下。

花瓣飘落到院中的石灯上,本不该亮的灯却一点点亮起,像有细小的萤火在石心里翻了个身。风吹过,花影摇曳,墙壁上映出流动的光痕,像有人轻轻拂过一张很古老的琴弦。

黑泽夜站在廊下,袖口空垂,银色的目光在光雨中微微收紧。没人注意到,他鼻端极轻地溢出一个短促的“嗯”——不算叹息,也不是回应,只像把那份难以言说的动容揉碎,随花瓣一并散进夜色。

夜笠村也曾有这样的春天。樱树把山路罩成隧道,野猫从树根钻出来,尾巴在空气里写一个问号。那时他走得比风还悄,孤身一人,连影子都懒得带。

如今影子多了两道,院子里多了两声脚步。

黑泽夜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屋,把编织的毛线重新盘好。风把樱花花瓣吹进他的发间,顺着颈侧滑下,在肩上停了一瞬,最终又溶入夜色。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踏着踉跄的脚步,突然闯进了庭院。满院的花瓣被带起,像光雨一样簌簌飞扬,洒落在石灯与屋檐之间。

春天已至,而新的变化悄然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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