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娇觉得陆修垣这个人的确如传闻中的古板，因为从观音堂走到龙山寺的田圃，每一步他都像是计算好的，举手投足间比伯父他们还要来的端正，目不斜视，与她说话时视线始终在她面部之上，也不会过多停留，恪守礼教，保持着距离，一寸不多。
他喜欢自称“陆某”，端称她“沈小姐”，说话之前总是会思索上一番，继而才开口，惜字如金。
但沈黛娇还是很乐的与他交流，因为他说的话，很中听。
“臧秋先生的《路游记》，那位书生最后可有去官府？”
“书楼已经将书卖给陆某，便是书楼与他之间的事，与陆某无关。”
“半个月前有一陈姓商人外出时被山民劫持的事你可听说了？被抢了不少钱财，报官后却没抓到人。”
“言行不端，招祸在先。”
听听，多顺耳啊。
沈黛娇转身看他，瞧了一会儿，陆修垣缓缓转头，对着她分外规矩有礼的喊了声：“沈小姐。”
继而便安静等她开口。
“陆公子喜欢臧秋先生的书。”
“喜欢。”
“我那儿有本臧秋先生的《山游记》。”
走在身侧的脚步停了下来，陆修垣望着她，沈黛娇却只冲着他笑了笑，也不往下说，而是往前走到了篱笆栏前，才转过身问他：“陆大人今日前来龙山寺，可是为了明年外邦进贡一事？”
“……”陆修垣有个习惯，听事要听全，他对上沈黛娇的笑靥，嘴角微动，“沈小姐。”
沈黛娇嗯了声，等着他往下说。
骤然的安静，山风徐徐，满是秋日午后阳光暖人的香味，红粉的裙摆俏皮的飘着，抚到了篱笆墙边，与小白菊短暂亲吻，又悠悠的回到了原处。
有些顽皮呢。
陆修垣眉宇轻锁，选择了先回答她的问题：“陆某来此是为了进贡一事，想向龙山寺借些藏物。”
“看来明年有的热闹了。”外邦进贡，这一路途径的地方，生意都会好上一阵子。
穿过了篱笆墙，沈黛娇看着田圃内栽种的萝卜，圆白的身子半截拱出了地面，骄傲的挺直着头顶的翠绿，向着众人昭告它的成熟。
“为何龙山寺的白萝卜比寻常农户种的要好吃？”
不远处的抱冬听到小姐的问话，认真看了眼田圃内的白萝卜，等普法结束，可以问寺里的师傅买一些回去，秋日里炖一些给小姐养养身是不错的。
一旁跟着陆修垣而来的小厮也听到了沈家小姐的话，他将其视作了沈家小姐在与自家少爷搭话：“身在闺中的大小姐怎知这些，与少爷搭话也得找个别的来说才是。”
抱冬转头看他：“谁说我家小姐是搭话，她就是想吃萝卜！”
锄药低头看她，觉得这个小丫鬟说话挺有意思：“那你家小姐知农事？”
“她当然知道，每年小姐都会去庄子里巡视两回，她知道的可多了。”抱冬嘴角微翘，很是不服气，“你瞧不起谁呢！”
锄药笑了：“我没有瞧不起你家小姐。”
“笑什么！”抱冬冲着他挥了下拳头，“敢说我家小姐的不是，我就揍你！”
“……”锄药看着足足比自己矮了一头多的小丫鬟，实在是想不出她揍人时是什么模样，可还得克制笑意，于是干脆抬起头看少爷那边。
只见陆修垣认真的思索了下沈黛娇的话后，望着这一地盎然的萝卜：“龙山寺人杰地灵。”
“有可能啊。”沈黛娇将视线从萝卜那儿瞥到别处，心里的算盘打的响亮，“那只种这些可惜了。”
场面在此安静下来，沈黛娇的侧脸映入陆修垣的视线，肌肤白皙，透着红粉，眼底似是有笑意，更多的是惬意，打量着田圃，像是在算着什么。
“我该回去了，陆大人。”沈黛娇望着天色，这会儿祖母也该从空文大师那儿回来了。
“沈小姐请。”陆修垣向她拘礼，往后退了两步，错开了距离方便沈黛娇经过。
望着沈黛娇走远的身影，陆修垣在原地站了片刻，眉眼之间又难得的纠结，那《山游记》……
这厢正跟着沈黛娇往后寺走的抱冬，略带疑惑的问：“小姐，您何时买的《山游记》？”
“没有啊。”
“那您怎么和陆少爷说您有。”
沈黛娇拍了下她的额头：“我没有，别人有啊，我要没记错，应该在陈山小郡王那儿。”
抱冬噢了声：“那小姐为何还这么说。”
“傻丫头。”沈黛娇揉了揉她的头，“这是计策，这位陆家二少爷说的话，深得我心，与那陈山小郡王一样中听。”
抱冬伺候小姐这么多年，自觉这句话对陆家二少爷和陈山小郡王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回到了院舍，沈老夫人刚从禅院回来，便与沈黛娇说起明日普法的事，天色暗下，沈黛娇沐浴后换上了灰纱，睡了片刻，清晨天未亮就跟着沈老夫人一道，去了做普法的佛殿，跟着僧人们诵经。
像是沈家这样为过世之人做普法，一场便是七天，寺内会安排僧人连日诵经，陪同的沈老夫人和沈黛娇，也要跟着诵经，虽说不用连夜，但久了也容易累。
沈黛娇尚且年轻，体力好，沈老夫人一年这样来两回便有些撑不住，快到中午时何妈妈就扶了她回去，由沈黛娇继续留着，到时辰再休息。
第七日的下午，沈黛娇亲手将念诵了七日的普法烧给了爹娘。
“你爹从来都是孝顺的，若非真的挂心什么事，绝不会来叨唠我这老婆子。”沈老夫人由沈黛娇搀扶着走出佛殿，叹气道，“他们这是在担心你啊。”
来了。
沈黛娇有所预料：“祖母，您累了好几日了，马车已经准备好，我们早些回去休息。”
“不着急，这才刚烧了普法。”两个人朝着前边走去，往下就是要出山门的路，拢共不过半刻钟，沈老夫人却硬生生走出了半个时辰的感觉，直到她们前方出现几道身影。
沈老夫人如同意外见到熟人这般，朝着那位被两个小辈搀扶的老妇人打招呼：“周老夫人。”
那边周老夫人也看到了沈老夫人，笑着道：“原来是沈姐姐，赶巧啊，你也在这儿。”
“是啊，正好到庙里有些事，这都多久没见你出门了。”沈老夫人当即拉着沈黛娇过去，“娇娇，叫人。”
周将军府的老夫人，沈黛娇并不认得，但早就听闻过，为人做事甚是利爽，而这周家的男儿常年都镇守在外，一门的忠烈，也颇受圣上看重。
“周老夫人。”沈黛娇叫了人，对祖母这番“超乎演技”的安排很是佩服，她倒是猜想过祖母在这最后一天会让她见谁，但就是没想到这位周老夫人。
“这是你家三丫头？”周老夫人端看着沈黛娇，眼神清朗，“是个好姑娘。”
“她爹娘都是好的，她自然也错不了。”沈老夫人又上前拉住周老夫人的手，要说刻意安排是真，但许久不见老姐妹激动着也是真，“难得见着你，在这儿站着做什么，走，我们去屋里聊。”
沈黛娇看向周老夫人身后的小姑娘，后者也好奇的打量她，两双黑豆儿眼对上，安静了片刻，先传来了周老夫人的笑声：“阿璃，还不快过来。”
小姑娘没作声，只是飞快的奔了过去扶住周老夫人，脸上有笑意，却始终是没开口。
沈黛娇愣了愣，这是不会开口说话？她要是没记错的话，周老夫人是没有孙女的。
这会儿周老夫人正和沈老夫人说起小姑娘的来历：“阿璃老二当初派人送来的，也不说来历，就说当成女儿养在身边，这么些年陪在我身边，尽管不会说话，却是个贴心的。”
“老早以前我就想要个女儿，后来想要个孙女，如今啊，我就想着有个孙媳妇也是好的。”周老夫人说着往沈黛娇这儿看了眼，继而对沈老夫人道，“你派人送信给我时我还不信，毕竟我周家是那样的。”
周家哪样？周老夫人的丈夫和长子都是死在战场上的，如今次子和两个孙子也都镇守在外，对于两个孙子的婚事，周老夫人是有顾虑的，所以即便是认识沈老夫人多年，在这件事上她也从未提过，毕竟十年前她痛失了儿子和儿媳妇，若再叫宝贝疙瘩嫁个行军打仗的，怕是夜里再也睡不安稳。
沈老夫人摇了摇头，又按了下她的手：“我都明白的，这种事也是看缘分，今日请你过来，一来是见一见，二来，是想与你商量一下。”
周老夫人是个利爽的人，所以不等到了后寺的屋里，路上就把话给说的差不多了，于是她们当着沈黛娇的面，把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等周家少爷这一趟回来，让他们见上一见，若是有意，两家人便能将婚事提上议程，若是无意，那就当无缘，也不必强求。
跟在她们身后，全程“民主性参与”的沈黛娇：“……”这就安排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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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012.他挺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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