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浴带来的痛苦是真实的，但那丝微弱的气感，却如同风中残烛，飘摇不定，时有时无。云芷衣不敢间断，每隔几日，便冒着风险，在夜深人静时前往那处偏僻水湾，重复着那近乎自虐的煎熬。
效果是缓慢而细微的。她依旧无法引气入体，但身体的疲惫感似乎减轻了些许，力气也隐隐增长了几分，至少背负那沉重的药渣筐时，不再像最初那样步履维艰。更重要的是，她对痛苦的耐受能力在不断增强。这让她在面对张管事越发阴冷的注视和同杂役们若有若无的孤立时，心底多了一丝难以被摧毁的韧性。
然而，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并未因她这点微不足道的进步而消散。杂役区半年一次的小比，如同逐渐逼近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小比，名义上是检验杂役弟子半年来的劳作成果与修为进展，表现优异者或有机会晋升外门，或获得些许修炼资源。但对于绝大多数挣扎在底层的杂役而言，这更像是一场公开的羞辱与资源再分配的角斗场。而今年，这角斗场中，显然为云芷衣预设了一个血腥的位置。
告示贴在杂役区最显眼的布告栏上。小比分为两项：其一是检验这半年负责区域的劳作成果（如灵田产量、灵兽照料情况等），其二，则是简单的“演武”——杂役间的切磋，旨在“激励”众人强身健体，以便更好地服务宗门。
云芷衣负责的废弃丹房，自然谈不上什么“劳作成果”，这一项她注定垫底。那么，所有的凶险，便都集中在了“演武”之上。
“听说了吗？这次小比，张管事特意调整了抽签规则，说是为了公平……”
“公平？我看是针对某人吧？那个灾星，这次怕是要倒大霉了。”
“演武台上，‘失手’伤了筋骨，可是再‘正常’不过了……”
流言蜚语如同无形的刀子，精准地传递着信息。云芷衣心知肚明，赵明和张管事，是要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用“合理”的方式废了她，断了她所有的念想，最终只能像乞怜的狗一样，爬向赵明寻求那虚假的“庇护”。
她不能坐以待毙。
《百草鉴》被她翻得更勤。她不再局限于药浴方子，开始寻找任何可能短时间内提升反应、力量，或是制造些许混乱的自保之法。她找到了一种名为“铁衣草”的植物，汁液涂抹身体，能在短时间内让皮肤变得坚韧几分，抵御普通拳脚；还有一种“迷踪藤”的花粉，吸入少量会让人产生短暂的眩晕。这些不过是凡俗伎俩，对付稍有修为的修士效果甚微，但或许，能在关键时刻争取到一线生机。
她同样没有放弃寻找谢无妄。那个看似颓废的男人，是她目前唯一能接触到的、可能拥有超凡力量的存在。她几次刻意路过那片竹林，甚至壮着胆子往他平日垂钓的寒潭深处走了走，却始终不见其踪影。
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小比的日子，终于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中到来。
演武场设在杂役区中央的空地上，简陋无比。高台上坐着几位面色漠然的外门执事，张管事陪坐在末位，眼神不时扫过台下人群中的云芷衣，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意。
第一项劳作成果检验毫无悬念，云芷衣排名最末，收获了无数或同情或嘲讽的目光。她面无表情，只是静静等待着决定命运的时刻。
“下一项，演武切磋！”主持小比的执事高声宣布，“抽签决定对手，点到即止，不得故意伤残同门！”
抽签筒被捧了上来。云芷衣看着那黑漆漆的签筒，深吸一口气，将手伸了进去。指尖触碰到一支冰冷的木签，她将其抽出。
签号：丙七。
很快，对手也确定了。是一个名叫王莽的粗壮杂役，据说体内已有一丝微薄的气感，力气远超常人，平日里便是张管事的得力打手之一，没少帮着欺压他人。他看向云芷衣的目光，充满了残忍的戏谑，仿佛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
“丙七场，云芷衣对王莽！”
随着执事的声音，两人走上那简陋的土台。
王莽扭动着粗壮的脖颈，发出咔咔的声响，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灾星，现在跪下来求饶，叫声爷爷，老子或许待会儿下手轻点。”
云芷衣没有理会他的污言秽语，只是默默调整着呼吸，感受着提前涂抹在手臂、前胸等处的铁衣草汁液带来的微弱紧绷感，袖口内，一小包用干树叶包裹的迷踪藤花粉，已被她的指尖捏住。
她没有系统的招式，更没有灵力可言。她所有的，只是从一次次欺凌和艰苦劳役中磨炼出的、野兽般的求生本能，以及那本《百草鉴》赋予的、微不足道的“旁门左道”。
“开始！”
执事话音甫落，王莽便如同一头发狂的野牛，低吼着朝云芷衣猛冲过来，钵盂大的拳头带着风声，直捣她面门！这一拳若是砸实，足以让毫无修为的她骨裂筋断！
台下响起一片惊呼，有些人甚至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云芷衣瞳孔骤缩，没有硬接，而是凭借这段时间药浴带来的些许身体改善和本能，猛地向侧后方滑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凌厉的一拳。拳风擦着她的脸颊而过，带来火辣辣的刺痛。
“咦？躲得倒快！”王莽一愣，随即大怒，变拳为掌，横扫向她腰间，“我看你能躲到几时！”
云芷衣身形矮挫，再次避开，动作狼狈，却有效。她像一株狂风中的劲草，在对方狂猛却略显笨拙的攻击下，不断地闪躲、腾挪。她没有反击的能力，只能拖延，寻找那几乎不存在的机会。
几次三番抓不到人，王莽愈发焦躁，攻势更猛，破绽也开始显现。
就是现在！
在一次王莽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云芷衣猛地欺身近前，不是攻击，而是将袖中那包迷踪藤花粉，对着王莽的面门狠狠一扬！
淡黄色的粉末扑面而来，王莽猝不及防，吸入了少许，动作顿时一滞，眼神出现了瞬间的恍惚。
机会！
云芷衣用尽全身力气，一记毫无章法的肩撞，狠狠顶在王莽的胸口！
“咚！”
一声闷响。王莽只是晃了晃，并未受到实质伤害，但那瞬间的恍惚和被打中的羞辱，让他彻底暴怒。
“你找死！”他咆哮一声，双目赤红，体内那丝微弱的气感疯狂运转，拳头之上，竟隐隐泛起一丝极其淡薄的白光！他不再留手，这一拳，直取云芷衣的心口！竟是下了杀手！
台下哗然！连高台上的执事也皱起了眉头，但似乎并未打算立刻阻止。
云芷衣看着那在眼中急速放大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拳头，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铁衣草汁液绝不可能挡住这一击！躲不开！
要死了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无人察觉的角落，一粒小到极致的石子，如同被无形之力牵引，破空而来，精准无比地击打在王莽膝盖后方某处穴位上。
“啊！”
王莽只觉得右腿一麻，那凝聚了全身力气的一拳瞬间走偏，整个人失去平衡，带着前冲的势头，如同滚地葫芦般，以一种极其滑稽而狼狈的姿态，重重地摔下了土台！
“噗通！”
尘土飞扬。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愣住了，看着台上依旧保持着闪避姿势、脸色苍白的云芷衣，又看看台下摔得七荤八素、半晌爬不起来的王莽。
发生了什么？王莽……自己摔下去了？
只有云芷衣，在那一瞬间，仿佛捕捉到了一缕极淡的、熟悉的酒气，混杂在扬起的尘土中，一闪而逝。
她猛地转头，望向演武场外围那片稀疏的树林，只见一个灰色的衣角在树影间一闪而逝，迅速消失不见。
是他……
高台上的执事面面相觑，最终，主持者干咳一声，宣布道：“王莽跌落台下，此战，云芷衣胜！”
声音落下，台下依旧鸦雀无声。众人看云芷衣的眼神，彻底变了。不再是单纯的厌恶或同情，而是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深深的忌惮。
这灾星……果然邪门！
云芷衣站在台上，缓缓松开紧握的、满是冷汗的拳头。劫后余生的虚脱感阵阵袭来，但一股更加炽烈的火焰，却在心底燃起。
她活下来了。
而且，她知道了，那个看似冷漠的废人，一直在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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