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澜听见骨节响动之声,寻了一圈,将视线转向旁侧之人,此人始终端坐如松,一双眼睛寂然如枯井,是看一眼都会让人了无生趣的程度。
他惑然这小仙到底是经历了何事,这时殿门外再次响起唱报:“天君到!天后到!”
众仙齐齐起身,躬身垂首相侯。漫长的等待后,得天君开口,众仙又才相继坐下。
星澜百无聊赖,一边喝酒一边有意无意注意旁侧这人,无论席间推杯换盏,亦或觥筹交错;歌舞飞扬亦或琴曲绕梁,似乎他都不为所动。唯一有些反应的,就是方才席间有人提到三殿下好男风那回事。
星澜觉得这小仙有些意思,在姻缘府看多了折子戏,让他迅速脑补了一出爱而不得、痴心错付的凄婉大戏。以至于酒过三巡,在看到此人悄然离席后,他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
那人出了紫祥宫不久,便有人接应。
星澜藏在暗处,将他们的对话听的清清楚楚。
“师兄,如咱们所料,今日天后寿辰,来的仙家果然不少。储龙呢?他不是一直想来凑热闹?”
“阿潇跟前不能离人,我让他留在霄云山。人在何处?”
“自从他被押回天宫,一直幽禁在雨花阁。地方虽然偏僻,不过守卫森严……”
“去看看再说。”
果然是为了这位三殿下,星澜越发好奇。
跟着他二人有惊无险的到了偏僻荒芜的雨花阁,此处与方才金碧辉煌又热闹的紫祥宫截然不同,一方矮矮的偏殿,早已掩盖不住岁月风霜的痕迹。
萧冕放倒守卫,守在门外。萧珏打开外围的仙障,直入阁内。
压根不需要花费精力寻找,他要找的人此刻就坐在殿中,正伏案作画。
书案上已经完成了多幅,墙上、榻上到处都是,有些连墨渍都尚未干透。
人走进来,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画中人,熟悉的眉眼让他的视线停留了两秒,神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天君天后可是又有什么吩咐?云淮洗耳恭听。”
人头也没抬,注意力只在面前的画上。
进来的人掐了个诀,撤去身上的幻形术,露出精致的银面和如瀑银发,“是我。”
沈怀亭手中一顿,抬起头,疲惫无神的眼睛里一瞬涌起明晃晃的嘲讽,“真是稀客,听说如今世间灵气大昌,扶华仙君不闭关潜心修行,浪费时间来这里做什么?”
“带你离开。”
沈怀亭冷笑:“我没听错吧?扶华仙君何时喜欢多管闲事了?”
“当年之事,让你无辜受此连累……”
“打住,”沈怀亭不悦的打断他,“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当年之事,是我心甘情愿,我如今是何下场都是我罪有应得,何时轮到你越俎代庖?”
萧珏眼中平静:“他若还在,必不会袖手旁观。”
沈怀亭立时火气上涌,扔了笔,墨渍在案头的白宣上染了大片,“你还敢提他?你们叔侄二人还嫌害他害的不够惨?”
星澜隐在暗处,竖起耳朵。
叔侄?
这可比姻缘府折子戏有意思多了。
这口大瓜他先吃为敬。
萧珏淡淡的说:“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好一个没想到,”沈怀亭讽刺道:“你没想到什么?没想到萧莲舟会要他的命,还是没想到他就是谢无涯?你连他站在你面前你都认不出来,有什么资格跟我提他?”
萧珏嘴唇抿成一条线,指骨蜷紧,直至泛白。
“扶华仙君,”沈怀亭攥着桌沿,保持着仅剩的一点理智,“我不清楚你跟谢大哥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但我想,当年你既然愿意保下阿潇和阿苑,足以证明在你心里,他跟其他人不一样。但既然你能错认常煦,错认谢爻,错认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人,那就证明那一点点不同也就仅此而已了。”
沈怀亭冷笑:“我简直不敢想象,但凡他对你有意,眼见你做出这些可笑的荒唐事,该做何想?”
萧珏目中发紧,唇色发白:“我不是来跟你说这些。”
沈怀亭反问他:“我跟你有什么可说的?你别忘了,他与沈怀亭拜过天地、行过大礼,就算是死,他的灵位上也会打上沈怀亭的印记,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你难不成还指望我跟一个觊觎我亡夫的人谈论他的生前吗?”
像一块巨石重重压在心口,萧珏勉强开口,“他愿意跟谁成婚是他的事。”
“那就请你离开,不要出现在我眼前惹人心烦。”
萧珏按下满腹情绪,由衷说道:“天界礼法森严,如今此间难有你容身之地。百年幽禁之后,此处已是另一番天地。你若现在离开,天高地阔,何处都可安身,一切都能重头开始。”
沈怀亭苦笑:“人都没了,你以为我还在意这些?”
“至少他在意。谢爻说,他死之前都还在维护你。”
沈怀亭死盯着他:“你就不怕我出去之后杀了萧莲舟报仇?”
“不过才幽禁七年,你的消息也不灵通了。”
沈怀亭狐疑。
“他已飞升,如今乃上仙之身,与天界众仙交好,手握两大仙器,纵使你拼力一战,也未必有胜算。”
沈怀亭诧异之后,只有愤懑:“这世道当真是不公平。”
萧珏未置可否,“我此番前来,是有件事,要同你说。当日前来玄都意图带走阿潇阿苑之人,是妖君诸方座下大将,但他们并无恶意。无涯曾在妖界替四位被贬为奴隶的将军赎身,为此……还搭上一条胳膊,他们是听闻无涯有难,赶来相助。谁知晚了一步……阴差阳错,致使你误会他们的来意,还与他们大战一场,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沈怀亭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他们是来救人?怎么会如此……巧合?”
“这当然不是巧合。”
沈怀亭慢慢明白过来,“你是说是有人故意为之?故意将这个消息传到妖界引他们前来?是盛明朗?”但马上他又觉得说不通,“不对,盛明朗那时候并不知道我的身份,何况他的目的是报仇,把妖界的人牵扯进来对他有什么好处?”
“他的本意是利用无涯,让妖界的人替他报仇,他也的确不知道你的身份,但他知道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沈怀亭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尽管那时他就觉得很多地方都很奇怪,但事情的发展让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
萧珏问他:“从前他可跟你提过阿潇和阿苑的身世?”
“身世?”沈怀亭看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珏说:“他应该知道这两个孩子的身世,他对阿潇和阿苑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紧张,而且,他很了解怎么照顾他们。如果不是对他至关重要的人,他不会把他们留在自己身边,找人收养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沈怀亭顿了顿,过往的记忆在他的脑海里一一论证萧珏的话,“……所以你怀疑那天看到的是事实?阿苑是赵长意的孩子?这怎么可能?简直是天方夜谭,难道赵长意自己都不知道他有一个孩子?”
“如果是上一世的赵长意呢?”
“上……”沈怀亭莫名神色凝重起来,“你在说什么?”
萧珏面色如旧:“如果当日光镜中展现的并不是捏造的幻像,而是发生过的事实……”
沈怀亭觉得背后莫名有些凉意:“越说越离谱了,这怎么可能?难道你的意思是他活了两世?就算他能活两世,难不成其他人也能重活一世?”
“据说,天宫有一面窥天镜,可探前世今生,或许一观,一切就都清楚了。”
沈怀亭看向他,这才恍然大悟,“你是为了这个才来找我?”
“你肯定知道东西在什么地方。”
沈怀亭无奈叹了口气:“我的确知道,但可惜你来晚了,东西在多年前被稷辛上神借走了。你也不必失望,早迟是会还回来……但是现在查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沈怀亭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悲戚。
人都没了,才想起去了解他的过去。
仔细想来,其实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阿潇和阿苑的身世,相反,他还旁敲侧击问过很多次,可每次都被他搪塞过去,他只是隐隐觉得他不想提这两个孩子的过往,可他从来没有深想过不愿提及的缘由。
如果,如果光镜中的是事实,阿苑当真是赵长意临终托孤,那么阿潇呢?直觉告诉他,这个孩子的来历也一定不会是那么简单。
他不敢想象,当年他也不过二十出头,是如何养大一个刚刚满月的孩子?更不敢想象,那个时候,他还在昊天宗为质。
萧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他的态度表明,他一定还会查下去。
看在谢无涯的份上,沈怀亭还是不愿他无故丢了性命:“稷辛上神原是魔界上一任主君,如今他已回归神界。窥天镜到底是被带到神界还是被他留在魔界,谁也说不清。你一个普通修士,安安心心留在下界做你的扶华仙君,神界的人别说是你,就是我,甚至我父君,也轻易招惹不起。”
萧珏垂眸,继而突然问道:“神界可有一位眉间生有红痣的神君?”
沈怀亭觉得刚刚那些话都白说了,“你以为神界是我宫里的花圃,我想去就去?神界那么多神君,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谁。”
“怎么才能去神界?”
“你去神界做什么?”沈怀亭觉得他越说越离谱。
“我认识一位神君,他曾说过,会答应我一个要求。若是能找到他,说不定能请他帮忙。”
“你可知他尊号?”
萧珏摇头。
沈怀亭觉得他一定是被神棍给骗了,“那你怎么知道他是神仙?”
“他说他是。”
沈怀亭:“……”
偷听的星澜摸了摸下巴,把神界的神仙想了一圈,也没什么印象。
眉心红痣的神君?
这年头,骗子可真多呀。
“要去神界也不是没可能,”沈怀亭想了想又说,“神界很快就会召开菁英大会,到时各界选送之人都会前往神界的兰台银阙修习。不过,看在亡夫的份上,我还是劝你不要胡来。”
“……我有分寸。”
话已至此,沈怀亭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你可以走了。”
“……”
见他不走,沈怀亭捞起衣袖,露出腕上的银色手枷,“看到了吗?只要我离开这个房间,外面的天兵天将就会立刻感应到仙障异动,马上冲进来。到时候别说我,我们谁都走不掉。”
“铿”的一声,剑影划过,沈怀亭还没看清刚刚发生了什么,腕上的手枷就被当场斩开。
“……”
星澜眼皮一跳,激动的快跳起来。
斩锋!
花芜上神的斩锋!
竟然在这个小仙手里。
看来,他立功的时候到了。
等他拿回花芜上神的神兵,下回跟司渊喝酒,可就有得聊(吹)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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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雨花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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