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在他印象里,说过最多的话就是“鞭一百”“鞭二百”“鞭三百”,亦或是“罚”。
谢无涯不知昏死过去多少次,在现实和过去中反复辗转,意外的是,他的过去里除了萧莲舟,竟还有这个只会拿宗规压他的人。
谢无涯很讨厌这个人,却无法仇恨他。因为这个人每回都能找到最正当的理由收拾他。
受刑之后,他被抬回苍梧峰下的竹苑,大夫说,肋骨全断,肺腑皆伤,没有两三年,怕是痊愈不了。
宗里的弟子听说萧莲舟受伤与他有关,都颇为厌恶,连盛明朗想来探望,也没人肯御剑送他过来。
苍梧峰本就与其他几峰隔绝,如今是彻底隔绝了。
在床上躺了数日,他翻不了身,下不了地,只能躺着。
身上的伤开始感染溃烂,初始只是一小块,两日功夫,几乎浑身都生了脓。
他高烧,出现幻觉,幻象里都是他的过去。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一遍又一遍的折磨他的精神和□□。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感觉不到疼痛,对生死也失去概念,整个人浮在一片未知的空间里,周围黑洞洞一片,什么也没有。
他觉得这个地方就很好,虽然没有快乐,却也没有悲伤。虽然没有希冀,却也没有痛苦。这里只有他自己,没有人来爱他,也不会有人能伤害他。
“无涯,无涯……”
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里传来的声音,那个声音不停的在唤他,他不想应,那个声音便一直唤着。
他有些恼,因为它搅扰了他的宁静和安详。
他正打算教训两句,谁知刚一张口,一股冰凉的液体便送进他嘴里,顺着他的喉咙流到腹里。
这种异样的感觉刺激着他开始清醒……
“无涯,无涯……”
他似乎有了转醒的迹象。耳畔的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熟悉,朦胧间,他瞧见一张脸,就在他跟前,离他很近,却看不真切。
他伸手去摸,好像触到了,又好像没触到,只看见自己的手伸进一团暖融融的光里,而后被暖融融的包裹着。
“无涯……”
面前的人不知疲惫的唤着他的意识,那张脸在他的视线里忽远忽近,忽明忽暗,他记忆混乱,记不起这个声音属于谁,他只记得,他的世界里只有一个人。
“莲舟……”他望着面前那团光晕,想象那团光散开之后,会露出那张熟悉的脸。
就这样半梦半睡,半睡半醒,不知在现实与幻象中沉迷了几番几次,他终于有力气掀开自己的眼皮,将面前那张脸看个一清二楚……
“……”
“醒了?”
谢无涯盯着面前的人,大脑一片空白。终于在片刻之后,脑海里的画面跟面前这张脸对应起来:“……师叔?”
他的嗓子喑哑,声音小的可怜。
“你怎么在这?”
青赋难得放下自己的酒葫芦,端起药碗:“你该庆幸,要不是我回来,说不定你小命都要丢在这。你昏迷了七天,要不是……嗐,反正醒了就好。”
谢无涯没什么印象。
青赋将药碗递过去,谢无涯小啜了几口,吞咽却引得浑身都疼。
青赋:“伤口疼正常,养些日子就好了。”
谢无涯看到自己被裹的像具干尸,他记得,他好像没做过包扎。
这一刻,谢无涯觉得他这个闲散师叔人还不错:“多谢师叔费心。”
青赋笑笑没答话。
看他精神不佳,他又起身道:“你已经很长时间粒米未进,锅里有粥,我去给你拿。”
“有劳师叔。”
青赋很快盛了碗粥进来,他随性惯了,也没有照顾伤患的细致,舀了一勺直接喂到谢无涯嘴里……
“味道如何?”青赋笑着问他。
粥的温度刚好适宜入口,许是他数日没吃什么东西,只觉得嘴里淡淡的,也尝不出这粥的好坏来。
不过,人师叔为他亲自下厨,这个场他还是得捧。
“……很好。”
青赋直笑,仿佛看穿他的心思一样:“无需顾着我的颜面,这白粥能有多好吃?你且说说想吃什么。”
谢无涯不好劳烦他,只道:“多谢师叔费心,弟子随意吃些什么都好。”
青赋颇为无奈:“既然你如此说,那我就随意安排。”
这话说过之后,接连数日的饭菜都颇为丰盛,不仅汤菜齐备,而且荤素都有。不光如此,菜品还颇有卖相,而且味道也不错,谢无涯为自己“低看”他这位师叔感到惭愧。
“这是……?”谢无涯在汤里发现一株形似自己看护过的灵植。
青赋举着勺子按下去,顺势给他盛了碗汤:“刚挖的野菜,尝尝汤鲜不鲜?”
谢无涯半信半疑小啜了一口,别说,还真挺鲜。
“你要喜欢喝也别拘着,敞开了喝,这山上野菜多的是……”
之后,青赋每顿都会专门给他煮一大碗野菜汤。
就这样躺了一月,这一日,谢无涯半躺在榻上,看到外面正在飞雪,他算算日子,惊觉竟已到了正月。
修真界没有俗世那么多规矩,年节向来是不过的。他觉得这就是修真界不近人情的地方,连个祈求阖家团圆、幸福安康的日子都没有。
青赋顶着大雪,搓着手从外面进来,举起酒囊就喝了一口:“雪真大啊。青霄这家伙也是,要灵植不知道派个弟子走一趟,还非得我亲自给他送过去。”
闻言,谢无涯问他:“可是为云泽君的伤势?”
青赋道:“除了他还能有谁?”
“他伤势如何?”
“我没见着人,不过听说没有性命之忧。不过青霄要的都是续脉一类的灵植,估计情况不妙啊。”
谢无涯眉头微蹙:“世上哪有续脉的灵药?”
“谁说不是呢?”青赋叹道:“那家伙下手是真狠啊,活活将人浑身经脉震断,看来是恨毒了衍天宗。如今金丹也散了,嗐,莲舟这孩子……也命苦,算了算了,不提了……”
中午饭桌上,除了如常一大碗野菜汤之外,便是一小碗元宵。
谢无涯瞧见,还有些意外:“元宵?”
青赋:“这不十五吗?你来衍天宗还不到一年,怕是也念着,所以就想着让你尝尝。”
谢无涯没想到这个看似大条的人竟还能照顾到他这份心思:“师叔费心了。”
“尝尝看。”
谢无涯拿起勺子尝了一口,神色立马就变了。
青赋:“如何?”
谢无涯看了看勺子里的元宵,一共六枚,他似有些疑惑,将其他元宵的馅料一一咬开。
青赋看他此举,颇为不解:“怎么了?”
谢无涯抬头问他:“师叔,这元宵是你做的?”
“哈……当然。”青赋满脸笑意,“此处只有你我,不是我,难不成还有旁人?怎么?有问题?”
谢无涯看看他。
青赋:“你看我做什么?快趁热吃。”
谢无涯点头,盛了一颗喂进嘴里:“师叔,这馅料里的榛子是炒过吗?吃起来十分酥脆。”
青赋连连说是:“榛子嘛,当然是炒过之后更香。”
谢无涯抬眼看着他:“师叔,我方才说错了,馅料里其实是松仁。”
青赋老脸一尬:“哈……哈,我也记错了,是松仁,是松仁。瞧我这记性,喝多了喝多了……”
谢无涯放下勺子:“师叔,你不知道这六枚元宵其实是三种馅料吗?”
“有三种?”青赋莫名瞪大眼睛,似乎意识到自己的不该露出这样的表情,又立马收敛了几分,正经起来,“嗯,不错,是三种。”
谢无涯:“哪三种?”
青赋:“呃……这个……”
青赋往他碗里瞟了一眼。
“咳……黑芝麻……”
“那是豆沙。”
青赋:“咳咳……瓜……瓜仁……”
“那是桂花。”
“咳咳咳……”青赋赶紧端起旁边的茶喝了一口。
谢无涯:“他人呢?”
青赋假装听不懂:“什么人?一天天都不知道你小娃儿在说什么。”
谢无涯:“……”
“不吃了?不吃我可就收了。”
青赋起身将那碗元宵端了出去。
门外,青赋盯着碗里剩下的几颗元宵,满脑袋都是问号:“三种馅料?就六颗元宵还整三种馅料?真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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