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是跟萧莲舟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
萧莲舟是那种温煦到骨子里的气质,以至于他的五官轮廓也都柔和的像是蒙着一层光晕,连带目光都如水一般温柔,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而这个人不是。他五官深邃,轮廓分明,眼神清冷的就像藏了一座冰山,仿若无边万年也化不开半分。不光气质如此,就连肌肤也冷白如玉,那些留在身上的伤口就像一块美玉生了裂痕般叫人惋惜。
此刻,他靠坐在墙角,衣襟微微敞开,很容易就能看见他精致的锁骨,甚至连他锁骨上有一枚小小的红痣也能瞥见。
见谢无涯一直盯着他看,那人似是觉得不自在,便试图起身。
谢无涯拦住他:“别乱动,你中了蛇毒,起码得三个时辰后才能行动自如。”
那人试了几次,果然无法起身,又才坐回去。
谢无涯看看他,主动与他攀谈:“你是哪家的修士?怎么会一个人在这?”
那修士却并不答话。
谢无涯又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看着他,还是没应。
谢无涯心想,这人莫不是哑巴?
“你……不能说话?”
人一直沉默着,谢无涯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让他开口,由此,他确定,这人八成是个哑巴。
山鸡烤好了,他毫不吝啬的扯下一大只鸡腿递给他:“来,尝尝。”
那人看看他,犹豫着接了过来。
谢无涯坐回到火堆边上,看人小口吃着,颇觉得欣慰。
歇了一夜,第二天,那人不仅精神好了许多,也能行动自如。
谢无涯便问他:“我要回衍天宗,你要去何处?”
那人想了想,用木棍在地上写了个“北”字。
“你要往北?”谢无涯一琢磨,“那我们顺路啊。”
两人一路同行,穿山涉河,行了半月终于到达衍天宗地界。
一路上,这人虽然不能言语,但谢无涯觉得与他相处起来十分自在,犹如故人一般。
知道他要回衍天宗,那人特意绕远将他送到山脚下。
“多谢兄台,我这就到了。”谢无涯同他辞行。
那人颔首,浅色眼睛里带着淡淡的离别感伤。
谢无涯也觉得颇为不舍:“我第一眼看见兄台,便觉得兄台很像我一个朋友。”
那人眼中微动。
谢无涯道:“兄台可识得云泽君?”
闻言,那人眼中霎时黯然。
见人没有反应,谢无涯只好自说自话:“许是我错觉,总觉得你跟云泽君有几分神似……嗐,扯远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兄台,今后你一人独行,万事小心。”
那人只是看着他。
“告辞。”
谢无涯转身离去。天上突然有闷雷滚过,似乎是要落雨。想到离山门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他不禁加快脚步。
走了几步,记起身后那人,不知他有没有雨具。谁知甫一回头,却瞧见一条青光巨蟒正张着血盆大口将那人吞吃入腹……
“!”
谢无涯猛地惊醒,阳光已经透过窗户照进竹舍里。
他从方才的梦魇中慢慢恢复神志,然后掀开被子爬起来,拿手使劲搓了搓脸。
怎么做噩梦了?他想。
发呆了半晌,这才起身将袍子套上,记起小白狸,左看右看却不见那小家伙的影子。
想来是自己离开了。他也没太在意。
收拾好,便拿起簿子去灵圃察看灵植。
不曾想,接连三天,他都被同一个噩梦惊醒。
同样的青光大蟒,同样的白发男人,还有最后同样令人惊心的一幕……
梦醒后,谢无涯再三回忆梦中那张脸,却毫无印象。
谢无涯被这梦折腾的够呛,他暗想,要是再做同一个梦,他一定要拉住那哑巴问他到底是谁。
入夜,小白狸又来了。
这回,它比上次还狼狈,谢无涯煮了热水将它洗干净,然后一边擦干它一边问它:“谁欺负你了?”
小白狸只是趴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谢无涯将他放到睡塌上,它却咬住他的袖口,发出低低的呜鸣。
谢无涯以为它是害怕,便抱起它摸了摸它的脑袋:“别怕,赶明儿你带我去瞧瞧,我看谁敢欺负你?”
*
一睁眼,还是那片树林。
在强烈的心理暗示下,谢无涯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做梦。
他立马去寻人,但这次等他靠近的时候,此处只有那个修士背对着他,却不见那两条巨蟒的影子。
谢无涯虽觉得奇怪,但还是慢慢走过来:“你是谁?”
那人双唇紧抿,一动不动,脸上如常没有任何表情,但今日见他,谢无涯却觉得有一种没来由的沉重。
“你……”
“我要走了。”那人突然开口说话,这让谢无涯就是一惊。
他一直以为这人是个哑巴,但很快他又镇定起来:“你要去哪?”
“去我该去的地方。”
谢无涯不知道什么叫该去的地方,只是这人看上去有种无法名状的哀伤。
虽然只是个梦,可他却能感受到他同等的情绪。
“你,怎么了?”
“多谢……”那人低低说道。
“什么?”谢无涯一头雾水。
“这一年,我很开心。”
“我不明白……”
那人始终垂着眼睛不去看他,风静静从他们中间吹过,良久,那人轻轻说了一句:“你能不能……抱我一下?”
“嗯?”谢无涯觉得莫名其妙。
“就一下……”那人乞求道。
谢无涯觉得这个要求有些莫名其妙:“我们好像没这么熟吧……”
那人沉默。
良久,那人轻轻说了一句:“那,我走了……”
声音轻的像一片羽毛,可心上却像被什么揪了一把。
他看着他转过的肩头,无端产生出一种诀别的悲凉,他踌躇了一下,上前将人揽进怀里。
“就这样?”他的声音也莫名低沉了几分。
紧接着,他就察觉自己的腰身被箍紧。温热的身体贴着他的胸膛,带着一股让他无法言说的熟悉感觉。
他不禁也伸手抱紧面前这个人,手掌从触到他的背部开始,心头就泛起奇怪的涟漪。
这个人身上的体温、味道,都牵动着他的神经。他的每一个感觉器官都在说着熟悉。
“你……”
他想问什么,却看见他肩头发抖,不住的抖,不知怎的,谢无涯蓦然感觉到一股绝望在他面前蔓延开。
他看不见他的神情,只知道这个人垂着眼睛,垂着头,甚至垂着肩头,默默颤抖,绝望而又无助。
这种绝望无助牵动着谢无涯的心,就像在拿刀往他心上一刀接一刀的划。
“你说话,怎么了?”谢无涯语气突然强硬了几分。
“我,要走了……”那人颤声说着,原本还固执的倔强着,可就像一张拉满的弓,经年累月的紧绷着,忽然在这一刻,再也绷不住了……
谢无涯去捏他的手,却发现他指尖冰凉,像是从骨头里渗出来的寒,怎么也捂不热。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你要是不想走,那就留下。”
那人摇头。
半晌后,他缓缓松开箍紧的手,谢无涯看着面前这双浅色眼睛,一瞬间竟有些错乱。
这双眼睛,实在太像兰玉。
可兰玉不会这样绝望而又无助的看着自己。
他犹豫了。
就这样静默片刻之后,那人答非所问:“我走了……”
他转身。
谢无涯问他:“去哪?”
那人背对着他不答话,谢无涯记起在之前的梦里,他说他要往北去:“你去哪,我送你。”
那人摇头。
谢无涯道:“反正也顺路。”
那人还是摇头。
这一次,这人似乎并不打算与他同行。
谢无涯突然生出一种不被选择的失落感。
他说不清这种感觉,只觉得心口发堵,这让他突然想起当年被萧莲舟舍弃时的感觉,也是这般,难以名状。
可他并没多问,也不知从何问起。
他觉得如果这个人已经决定不与他同行,那么强留也无意义。
他其实胆子很小,很难勇敢一次。如果他的勇敢被辜负,那么就很难有下一次了。
他一直都处在被动等待中,无论是朋友还是其他,他从来做的都只是回应,而不是争取。
因为关切他的人极少,所以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在他这里得到回应。
谢无涯看着面前这个人,虽然他觉得不可能,但还是无意识的将他同兰玉联系在一起:“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没有。”
谢无涯看着面前这个背影,不知在想什么,良久之后,他半信半疑的轻轻唤了一声:“阿玉?”
那人抬眸,却没有回应。
谢无涯却越发肯定自己的直觉:“阿玉,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去回想他此行可能会遇到什么。
“灵丹没找到?还是无魅之林的精怪太缠人?还是别的什么事?”
没应。
谢无涯自顾自说道:“无魅之林有一棵千年老树,它体内便有灵丹。至于那些精怪……”
那人打断他的话:“我该走了。”
谢无涯顿了顿,他不知道兰玉为何突然如此冷淡,他很不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
“那,你有盘缠吗?”
他忘了这只是个梦。连忙摸了摸自己身上,却一文钱也拿不出来。
“那个……”他左找右找,总算记起自己的银质发扣兴许还能值点钱,便摘下来递给他,“你拿着换点盘缠……”
谢无涯将东西塞到人手上,那人看看掌心的发扣,样式很简单,连最起码的花纹也没有。
衍天宗外门弟子的发扣都是这样,唯一不同的只是内侧刻着不同人的名字。
他默默攥在手心里,继而抬脚朝树林深处走去……
“你……”
谢无涯还想问什么,但那人已经走进树林深处。
忽然,地面开始颤抖,接着到处都开始连番塌陷。
他赶忙想将人叫回来,可喉咙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消失在漫天烟尘里……
“阿玉,阿玉,阿玉!”
谢无涯猛然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他满头大汗,眼中的惊恐久久不曾褪去。
原来是梦。
不知怎的,这梦让他心里空落落的,还让他莫名有些不安。
梦里的人是阿玉吗?他不确定。只是一种没来由的直觉。
难道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刚冒出这个念头,他又连连否定。
以兰玉的身手,这一路不可能有他应付不了的麻烦。
一个梦而已,定是自己想多了。
他如此安慰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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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风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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