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风起(五)

在浮楼这几日,谢无涯觉得丹田充盈、经脉舒畅,偶尔还能感觉到体内一丝灵力涌动。他有预感,或许自己很快就能结丹了。

这几日他也没闲着,不用照看灵圃,便整日打坐运行。

梅雁冰自从那日来送过饭后,也再没来过。

青赋一行已经离开二十多天,还没消息传来,这已经远远超过谢无涯预想的时间。偏偏这些来送饭的弟子个个谨守规矩,不肯与他这受罚之人开口说一个字。

好不容易挨过七天刑满释放,梅雁冰专程来接他。

谢无涯开口就问:“师叔他们可回来了?”

梅雁冰目光闪躲:“……回了。”

谢无涯有些没来由的欣喜,立马就要赶回苍梧峰,梅雁冰却拦住他:“师弟,先同我去见过师尊,师尊还在等你。”

谢无涯想拒了这事,可想到自己此番定然给萧莲舟惹了不小的麻烦,没道理二话不说拍拍屁股走人,便只好应下。

梅雁冰将他带到照花堂,此处是萧莲舟的居处。他喜静,所以这处院子清幽雅致,院中栽种了许多木兰,这个时节开的正盛。

但他并没有马上带他去见萧莲舟,而是先将人带回自己的房间。

“师弟,你先沐浴更衣,然后随我去见师尊。”

不得不说,他考虑的十分周到。在浮楼待了七天,谢无涯身上的味道的确不好闻。梅雁冰找来自己的干净衣袍给他,好在,他二人体型相差不大。

一切打理妥帖,梅雁冰看着面前这个眸灿如星的俊俏少年郎,表示十分满意。

见他右手袖口有些褶皱,他伸手替他理了理,却瞧见他缠在手掌上的几圈铁链:“我问过师尊,此物怕是很难摘下来。”

谢无涯将手移开:“习惯了。”

梅雁冰看看他:“师弟对师尊的敬重之情不比我和长意少。”

谢无涯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将话岔开:“走吧。”

梅雁冰将他带到萧莲舟的书房,这是极宽敞的一间屋子,四面墙壁陈列了许多书画,每一幅都是当世佳作。

萧莲舟席地坐在书案跟前,执卷观书,雪色袍服的下摆随意铺在身后的地面上。

今日他没有束发,只是用一根玉簪将头发别在脑后。

透过桌角那一炉袅袅升腾的檀香,谢无涯恍惚看见自己第一次走进这间屋子的场景。

那天,也是这样明媚的好天气。

他一身雪袍立在窗户跟前,侍弄一盆兰草,温柔明净的光落在他身上,连袍角都熠熠生辉。

那一日,他也是因私斗在浮楼受罚结束,被梅雁冰带到这里见他。不过,当时的他狼狈到极点。

不仅满脸淤青,身上更是臭不可闻。

房门打开的那一刻,他在最悲惨狼狈的时刻见到了这个宛若谪仙的人,自此,一颗心卑微到尘埃里。

往后余生,他都在回答这一刻心中震慑灵魂的叩问:

我谢无涯如何才能配得上他?

可惜,他终究没有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梅雁冰:“师尊,师弟到了。”

萧莲舟从书卷中抬头,深邃温柔的眼光如天神爱抚般投落过来。唇角浅浅的和暖笑意,像春风拂过池边杨柳,涟漪荡漾。

梅雁冰恭敬的退出去,然后将房门阖上,原本宽敞的空间突然变得狭小起来。

谢无涯立在门口,迟迟没有动静。

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跟萧莲舟单独相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就好像自己曾经拥有过一只圆润饱满色泽剔透的梨,可突然有一天,这只梨就坏了。

他抱着这只梨手足无措,因为他知道坏了的梨不会再变成好梨。可他也舍不得将它彻底扔掉,因为他手边除了这只烂梨,什么都没有。

萧莲舟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走过来,衣袍自然的带过来一股檀香味道。他很喜欢用檀香,因为他曾说过,檀香静心。

他的眼光温柔的从他身上打量了一番,而后道:“过几日,你的新衣才能送来,好在,雁冰的衣服还算合身。”

“……多谢云泽君。”

萧莲舟立在他面前,和声问他:“这几日思过,有何感想?”

谢无涯不知道他到底想问什么,很多时候他都揣摩不出他的心思,于是也就干脆懒得琢磨:“云泽君也觉得是我的错?”

“既已受罚,何须多问?”

“难道别人欺侮我时,我应该默不作声受着,如此便是对?”

萧莲舟温和的看着他:“那是因为你还不曾懂得此处的规矩。当你真明白之后,就不会再问这样的问题。如果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

“大不了再断他三根肋骨。”

萧莲舟浅笑:“你觉得值吗?”

“不值吗?”

“他们只是衍天宗内最普通的弟子,也许终其一生都难有长进。你与他们周旋,值得吗?”

谢无涯顿了顿。他这话好像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他走到旁边取了卷书递给他,谢无涯看清书封上写着《破风剑诀》。

“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尽管来问我。”

他捏着剑诀,突然想起上一世拿到它时,高兴了一整晚没合眼。如今再次将这卷书捏在手里,却毫无波澜。

他干巴巴的说了一句:“多谢云泽君。”

萧莲舟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似乎也不觉得意外。

“如果没有旁的事……”

萧莲舟伸手示意他低一下头。

“怎么?”谢无涯虽不知何意,却还是微微躬身。

萧莲舟稍稍走近半步,谢无涯立马闻到他衣襟上的檀香味,领口飘出来的淡淡清香草气息萦绕在他鼻尖处。

他立马就猜到这人刚刚沐浴过,因为照花堂玉兰正盛的时节,蚊虫也多,尽管室内用过檀香,但他还是习惯在水中放些清香草汁液,以此避免蚊虫叮咬。

但他记得,他对这种驱蚊草过敏,每次沐浴之后,脖颈处总会生一片不疼不痒的红疹。

他忍不住稍稍抬眼,视线正好与他的领口平视。衣袍交叠的层层规整,但侧颈处还是漏出一小块红疹。

“以后沐浴别再放清香草汁,用冷星花吧。”

“……”

他盯着他的脖子几乎无意识的说了一句,而萧莲舟也刚好从他发间取下一枚玉兰花瓣。

两人似乎都是一怔,谢无涯意识到自己的“逾越”,赶忙直起身子,而萧莲舟的视线却停留在他脸上。

“你方才说什么?”

“……”谢无涯刚要开口否认,就对上他深邃透彻的眼睛,他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对这双眼睛说谎,“我……”

萧莲舟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你……好像过敏了……”谢无涯磕磕绊绊吐出几个字。

萧莲舟探寻的眼光在他脸上游走了一圈,继而将那枚玉兰花瓣放在他手心:“不碍事。去吧。”

他正欲转身,谢无涯却突然捏住他的指尖:“冷星花也可以驱蚊……你不会过敏……”

萧莲舟:“……”

不等萧莲舟说什么,他抱着剑谱转身就快步出去了。

过去的记忆像梦魇一样追着他,他走的越快,便追的越快。

【……赵长意怎么这么点事都办不好?我走之前不是让他去山上采些冷星花回来?这里蚊子毒,你看都把你叮成什么样了?】

【别生气了,长意他哪里识得这些花花草草?】

【教了他十几遍还记不住,猪脑子吗?还疼吗?】

【……有点痒,你帮我抹药……】

【我手凉,让雁冰来吧。】

【放我怀里,我帮你暖暖……】

【……】

直到走出灵晖峰,记忆的魔爪才被他远远甩在身后。

他告诉自己不要沉溺于虚幻的过去,要向前看,向前走,绝不回头,也不能回头。

从山脚一口气爬上来,他只出了层薄汗,老远瞧见竹苑房门大开,登时一喜,抬脚就跑过来:“师叔!师叔!你们回来了?”

谢无涯一步跨进来,青赋正攥着一个酒壶靠坐在窗边,疲惫的眼睛无精打采的朝他望了望,边喝了口酒。

谢无涯问他:“东西拿到了吗?”

“嗯。”

“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没有。”

谢无涯按捺不住心底的激动:“那……阿玉呢?去见扶华仙君了?他可有说明日是否下山?我正好有事要问他。”

“……没了。”

“嗯?”谢无涯没听清他说什么。

“人没了……”

谢无涯愣住,一时竟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师叔你……在说什么?”

青赋猛灌了几口酒,红着眼睛盯着他,然后吼道:“兰玉没了!人没了!听清楚了吗?”

谢无涯浑身一震,眼底的愕然和惶恐几乎快溢出来,但他还是在接收到信息的那几秒里保持了基本的冷静:“什么叫……人没了?”

青赋瘫坐在身后的竹椅上,看得出来,他的悲痛和哀伤其实已经冲淡了很多。他阖眼,复又睁开,然后开口:

“途中遇袭,重伤不治,尸体已经交给扶华仙君……”

闻言,谢无涯脚下一软,不自觉退了两步:“什……什么?”

青赋同情的看了他一眼:“节哀吧。”

谢无涯却满脸难以置信的问他:“节什么哀?你在跟我开什么玩笑?他的身手我不是不知道,哪有那么容易伤他?”

青赋阖眼:“事已至此,你不信又能如何?”

谢无涯觉得自己的心像是没来由的被横七竖八砍了几刀,他都还没反应过来,凶手就溜走了。

“我要见他……”

青赋劝他:“扶华仙君已经将他接入结界,算了吧。”

谢无涯却完全听不进去:“我不信……我不信他就这么没了,我不信……”

他拔腿就朝山腰跑去,青赋想拦他,却又在站起来的瞬间又跌坐回去。

他自己的悲伤尚且不能止息,又如何去安慰别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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