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警官，你觉得小陶会是被胁迫的吗。”
这一片连路灯都没有了，远处传来隐约的海潮声。
“如果是胁迫的话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找我，或者你，或者她哥，她爸，那么多人能求助，可她只是发了一个模棱两可的朋友圈。”
童弛谨慎地观察着路况：“我觉得她对彭泊的态度挺奇怪的，好像戒备心很重，但同时又很依赖他，这种感觉以前没有过，我猜有可能是她家人介入过她早恋，按道理这个年纪的小孩不太可能单纯到不谙人事，道理肯定能听进去，但就是面子放不下，想法也幼稚一些，觉得自己能改变他吧。”
他犹豫片刻，从后视镜瞥了一眼虞岁穗的脸，问：“那个，她哥平时有跟你提起过自己妹妹的事吗？”
虞岁穗凝视着挂在后视镜上晃晃悠悠的檀木观音，马上记起那天晚上张栩生说的话。
童弛见她沉默不语，笑了笑主动岔开话题：“不提也正常，倒不是见外，实在是小孩的事情够麻烦还不好说，更何况小陶是青春期的女孩呢，俗话不是都说女大避父儿大避…”
虞岁穗喃喃：“我在想…”
“你在想什么？”
“我是觉得不是只有人身威胁才算胁迫的，用说软话哄劝的方式取得对方顺从自己的意愿也是一种胁迫。”
虞岁穗将还在导航的手机放进扶手旁边的凹槽，把脖子往后靠，抬头做了个深呼吸。
童弛愣住了。
每次在车上看手机都会头晕，那种晕眩反胃的感觉挥之不去，身体的不适感令虞岁穗不由微微皱眉，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比寻常冷硬许多：“小陶不懂拒绝，太容易吃亏，如果彭泊真利用她的软弱善良做出格的事情，那他骨子里真是烂透了。”
前方出现一个路口，童弛打开远光灯，低声说：“有时候…不是所有人都会对弱者产生保护欲，弱只能成为被利用的把柄。”
“希望他至少忌惮一下小陶的家人和警察，别犯不可挽回的错误，当然最好只是个误会。”
导航的提示音响了几声。
“到了。”
虞岁穗透过车窗往外看，只有车灯周围一圈是可见的，再远就黑得看不清了。
这是片荒地，原先的植被被暴力铲除，因此地上全是碎石和不健康的松散黄土。
她忧心更甚：“这地方也太…”
“等会儿我下去找人，你在车里拿着手电筒和手机，不要锁屏，有什么不对马上报警。”童弛边叮嘱边解开完全带。
虞岁穗借着车灯的光看向童弛的侧腰，那里被衣物遮挡着，并没有凸起。
童弛察觉到她的目光，遂说：“我记得后座有根棍子，应该就在你后面。”
确实有根钢棍，不知道是干嘛用的，虞岁穗握住其中一端，用了点力气才把它拉了出来，目测有一米长。
“你同事还带这个上班啊。”
“啊，没有，这是他出警的时候从一群打架的中学生那里缴的，偶尔用来捅办公室那个破空调，还挺好使。”
虞岁穗汗颜：“哦，我以为是防身用的呢。”
她说着便打开了副驾的车门。
童弛奇怪地问：“你下来干嘛？”
虞岁穗很严肃：“帮你啊，万一有人持械伤人，我一脚油门把他镇住。”
“…你…说话还挺专业，”童弛觉得她不像是个喜欢随便开玩笑的人，怕她护短心切，到时候真那么干，忙道，“但是我还是得提醒你，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别冲动，我们只要确认孩子没事，别的事情不要轻易干涉，安全最重要，明白？”
虞岁穗打开手机给他看了眼：“我知道，我按着通话键呢，你自己小心点。”
她坐进驾驶位，把车灯关掉，然后锁住前后的车门。
童弛在外面敲窗：“我我再说一句。”
虞岁穗摇下车窗：“你说。”
“无论什么情况，你千万别贸然冲上来帮忙。”
虞岁穗摆摆手：“知道了，你快去吧，注意安全，要是小陶真是来看海的，也尽快把她带回来。”
童弛打着手电小跑着赶往海边，虞岁穗看着那束光逐渐隐没在黑暗深处，忽然想起什么，把车钥匙拔了。
车熄火后，周遭瞬间陷入一片寂静，寡淡的月光像层虚浮的白沙罩在车顶。
每次虞岁穗紧张的时候，呼吸和眨眼的频率会变得很浅很慢，她也没注意到自己的手心出了汗，浑身都处于几度紧绷的状态。
大概过了四十五分钟，虞岁穗忽然看到小路上似乎出现了人影。
她重新发动汽车，果然有一高一矮两个人正朝这边走过来。
是张沁陶和彭泊。
童弛却没有和他们一起出来。
虞岁穗下车，举起手电给他们照亮，童弛给的手电是强光的，按三下还能高频闪烁。
三人都被光束刺激地眯起眼睛，虞岁穗顺便往他们身后也照了一圈，还是没有童弛的影子，她觉得有点蹊跷。
等两人走到跟前，虞岁穗就问：“童警官怎么没和你们在一起？”
彭泊似乎还没适应光线，回答的时候一直眨眼，目光总是闪躲不定：“童警官上卫生间去了，应该马上就来了吧。”
虞岁穗暂时没法判断彭泊有没有说谎，于是转头对张沁陶说：“小陶先上车，坐副驾，后座有点挤。”
张沁陶撒开彭泊的手，快步朝车走去。
彭泊有些失落，望着张沁陶的背影小声喊了句“沁沁”，但张沁陶只是停留了几秒，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身往前走了。
还没等她的手碰到车门，突然冒出一个人影拦在她面前。
张沁陶受到惊吓，抬头一看到来人，脸就被吓得变了颜色，慌张地往回跑，躲到虞岁穗身后。
虞岁穗愠怒地瞪了彭泊一眼，却发现彭泊也一副意料之外的模样。
他紧张地连声问吴未豪：“你怎么在这？你不是从石龟岛走了吗？”
虞岁穗知道石龟岛是这附近一个半荒废的人工岛，路没封的时候来玩的本地人还挺多，和礁石滩之间有梅花桩相连，确实是互通的，但那条路很隐秘，知道的人相当少。
吴未豪没理彭泊，倒是对虞岁穗笑了笑：“姐姐，也捎我一段呗。”
“你是？”
“见过。”
“是，见过，”虞岁穗干笑两声，“你也是来看蓝眼泪的？”
这个人的出现让虞岁穗无来由地感到很不舒服。
吴未豪吊儿郎当地拍了拍手：“聪明。”
虞岁穗冷冷问：“那看见了吗？”
“看见了，怎么，你也想看，那走呗，我带你去。”
“谢谢啊，我不看，不用麻烦了。”虞岁穗还想说什么，袖口忽然一紧，转头见是小陶扯住了她的袖肘。
女孩不敢抬头，整个人还在瑟瑟发抖，发白的嘴唇翕张着，恐惧让她喉咙痉挛到发不出声音。
这个反应未免太夸张了。
虞岁穗不由感到狐疑：“小陶？”
彭泊的表情忽然有点不自然起来，他似乎想阻止张沁陶继续说下去，但张沁陶已经崩溃了，大哭起来：“就是他…是他！”
虞岁穗先一步反应过来，大声打断了她的哭叫，厉声呵问：“童弛在哪？你们到底有没有碰到过童弛？”
吴未豪双手叉腰，悠哉悠哉踱着步，有恃无恐地用威胁的眼神盯着惊恐万状的张沁陶，像是盯着笼子里走投无路的伤鹿。
张沁陶瞪着血红的眼睛，用了全身的力气嘶声大喊：“他想强迫我！他让彭泊引我过来就是想强迫我！”
她话音未落，虞岁穗健步上前拽开车门想把她塞进车内，可吴未豪的动作更快，他一把掰回车门，伸手就抓住张沁陶，张沁陶顿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拼命挣扎起来。
彭泊像是被吓傻似的杵在原地。
吴未豪轻而易举地把张沁陶拖出车厢，用力摔在地上，还想上前去扯她的头发，刚伸出手，突然痛哼一声，捂着档跪倒下去。
虞岁穗绕过他扶起张沁陶，另一手把手机屏幕亮给他看：“已经报警了，你现在停手，责任能轻一点。”
“还有我问你，童弛在哪？”
吴未豪喘着粗气，白多于黑的三白眼在屏幕上停留了一瞬，又慢慢移动到她们身上，突然露出一个相当诡异的笑容。
“童谁？我怎么知道。”
虞岁穗见他暂时没有动作，也没打算和他纠缠，马上搀扶浑身发软的张沁陶送上车。
刚把门关上，后背突然一凉。
细微的风声卷得脖颈上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她感到那一瞬间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紧缩起来，下意识往旁边躲去，但还是被拦腰截住，猛地被压到地上，手机也脱手滑到了车盘下。
吴未豪没有给她反抗的机会，直接掐住她的脖子，顺势用力把她往土坑里按，尘土眯眼之前虞岁穗看到彭泊转身朝另一个方向飞快地跑了。
不知是夜太黑还是窒息太久，虞岁穗的眼睛渐渐开始看不清东西，脑子里也开始回荡老式电视机冒雪花的蜂鸣声。
时间变得很漫长也很短暂。
虞岁穗不知道自己的手正在抽搐，只觉得指尖忽然一阵尖锐的刺痛。
几乎是出于本能，她握住了那块石头。
然后拼劲全力挥动胳膊，凭着感觉和能听到的污浊的喘息声，用力砸了过去。
“去死吧你——”
空气重新灌入胸腔，整个人还处于缺氧导致的晕眩中，虞岁穗拽着车门的把手勉强站起来，大口吞咽空气。
她使劲睁眼想看得清楚一点，但只能看到天旋地转，还忍不住干呕了两下。
陆地上的石块没有被海水冲刷掉棱角，它锋利异常，也坚硬异常。
虞岁穗低下头，见石头好像沾了一层浅浅的红漆，尖角处低落一滴，正好掉在脚边的沙地上，虞岁穗抬头看天，眼睛里的血丝还丝丝密密缠绕着，看月亮都是血红色的。
她已经害怕得有些麻木了。
那半分钟内，她都沉浸在刚才的濒死感和求生本能激发出的杀意余波中无法平复，心跳快得吓人，浑身的血都在血管里乱撞，脑子很乱。
所以她丝毫没有听见彭泊和童弛的呐喊，没有听见张沁陶拍打玻璃的声音，也没有注意到满头是血的吴未豪正从地上爬起来，动作不是很协调地从裤袋里摸出了一个扁细的东西。
寒刃在月光下闪烁着光芒。
然后他闷声不吭地扑了上来。
虞岁穗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仰面躺在了地上。
她身上压着两个人，压得她喘不过气。
有股热流源源不断地浸透着她的衣服，透过棉服渗到毛衣上，她伸手去摸，像是摸到了一片水洼。
谢谢陪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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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檀木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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