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最终王兰还是把袁云迎了进去。

王兰家是个一室一厅,布局还很窄,客厅里堆满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箱,估计是收集起来卖的。

小孩子有点怕生,见到袁云马上躲了起来,积木也被她踢倒一地。

王兰又忙不迭地去收这些散乱的积木。

袁云帮着捡了几块,她悄悄用余光打量王兰。

这个女人四十来岁,但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太深太重,一身皮肉都被风雨侵蚀得僵硬,双手布满老茧,看起来又粗又笨,但实际上她的动作麻利得很,一地的积木也是眨眼的功夫就能复位。

屋子里满是油烟,王兰带着歉意说:“不好意思,很呛吧,刚刚在炒菜。”

“这么晚还没吃饭?”

“不是,炒点辣酱,可以卖给附近工地上的人。”

“赚得到钱吗?”

“赚不到多少,但没办法,不卖连这几块钱都没有。”王兰微微摇头,她把小孩从角落里抱出来,轻声说:“去找爸爸玩一会好不好,妈妈在这里跟姐姐说说话。”

小孩留着西瓜头,乖乖点了点头,拿着她的娃娃一路小跑进了卧室。

“那您平时做什么工作。”

“也是在工地上打工。”

袁云再问不下去。

王兰试探着问:“袁律师,案子的事情……?”

头顶的白炽灯过于刺眼,袁云微微低垂着眼眸:“追究股东责任是法律上的规定,实际上能不能做还要考虑股东的经济状况,我记得您说跟老板是认识的?”

“对,他叫阿刚,就是我们村的,小时候家里可穷可穷,经常饭都吃不起,小学没念完就出去闯荡了,现在倒是发达了,但眼睛已经长到天上去,人都不做了。”

“那您怎么知道他很有钱的?”

“村子里好多小伙子都想跟着他混,他们会说跟着阿刚每天都吃那些一顿几千几万的东西,开的也是什么奔驰宝马保时捷,一辆几百万,想都不敢想啊。”

袁云沉吟片刻:“就是说,您实际上没见过他的资产。”

摆阔摆排场很可能只是过眼云烟,不管兜里几个钱,这些做生意的免不得要先穿罗衣,才能给自己的声音加点底气,不见得他名下真有财产。

“那他还有好多公司。”

“有实际经营吗?”

这年头注册公司门槛低得很,有资本认缴制度,还有遍地的工商代办,实际上不需要掏几个字就能注册下来一家公司。

王兰被问懵了,她从来没想过这些门门道道。

“当然,我们说的不算数,他到底有钱没钱,法院来查控之后才算数。”袁云轻轻呼了一口气,“只有去试才有希望。”

“可我……”

“我可以做全风险。”

两人同时出声,袁云声音相当果断,衬得王兰的声音更发气若游丝。

“你老公在家的吧,方便的话请他也来一起谈谈,我当面给他解释一下方案,毕竟你老公才是当事人。”

袁云说得过于自然,好像她们已经敲定了委托一般,王兰不自觉地听袁云的话,起身去卧室里找人。

推开门的时候,王兰才愣住,心里问自己是在做什么。

出事后她一直很恍惚,判决出来之前愁判决,判决出来了愁执行……她们太缺钱了,这里要缴费,那里也要缴,呼吸重点都怕把为数不多的余额蹦出去,穷到人要蜷缩起来,不断、不断地缩小自己的存在。

有好几次,她都要反复翻看判决书上的一字一句才能入睡,有时候梦到判决书不翼而飞,整个人都会被吓醒。

但这一刻她又清明起来,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如果这里就是终点,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家早晚得散。

王兰推着她的丈夫张宝贵出来,他还需要坐在轮椅上,整个人的精神依然相当糟糕。

袁云详细说了法律的规定,她的方案以及过去办案的经验,张宝贵听得相当认真。最后,袁云才问他愿不愿意委托自己。

张宝贵轻轻点头,苦笑道:“不能就这么算了。”

·

·

“我隐隐约约记得,某人口口声声说绝对不接全风险代理的案子。”

荆芥所唯一的办公室里,主任梁红斌不紧不慢地泡着茶,看都不看桌上的案件审批表。

很多所都已经实现了电子化管理,但荆芥所显然是不打算出这个钱的,至今为止,所有案子进来都得纸质登记备案。

原则上律所是不接全风险案件的,特殊情况非接不可,那就得主任签字审批。

袁云毫无心理负担地享受着主任倒茶,一口闷,心里还有点嫌弃杯子太小不解渴:“不要逼我表演高情商。”

“恩?”梁红斌没听懂。

“我是高情商,快点同意审批,不然我就默默掉小珍珠,然后明天早上吊死在律所门口。”袁云面无表情地说。

“容我指出,律所门口没有可以给你悬的梁。”梁红斌和蔼一笑,仿佛他当真是个无害的老人,他拿抹布仔细擦掉桌上的水痕,心疼地看了眼被袁云一口炫完的茶水,“另外,我对袁律师你是否具有流泪这项人类基本功能表示合理怀疑。”

“你好,有的,赶紧审批。”袁云假装看了眼时间,“我还要去趟法院。”

“年轻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懂不咯。”

袁云终于忍无可忍:“这个案子不是你引来的,现在拖拖拉拉干啥呢。”

“小袁律师,“梁红斌话锋一转,“你的助理还没招到吧。”

“?”

所以跟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

“我推荐你一个。”

袁云表示怀疑:“你还认识找工作的大学生?”

梁红斌诡异地沉默片刻,心里想,毕业几年的大学生怎么就不算大学生呢,于是坚定地出声:“当然,我又没多老。”

“看不出来啊,简历发我。”袁云可有可无地说,对梁红斌推荐的人选根本不抱希望,“先签字。”

“回头给你。”梁红斌拿过审批表签字,“我就知道这个案子你会接,交给别人我都不放心。”

“……”

袁云自动过滤,拿起审批表走人,非常无情。

梁红斌看着袁云风风火火的背景,不由得一笑,默默想,果然还是年轻人。

这个念头正浮起,梁红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用余光一扫,来电显示上是——

【博川所 白复(刑辩)】

梁红斌饶有兴致地看了几秒才接起来:“小白律师,近来可有发财啊。”

“梁主任说笑了,最近都在虚度光阴,发财的门路还得劳您指点。”对面是道相当温和的男声。

“最近没上班?”梁红斌听出端倪,博川所可是出了名的007,怎么可能让骨干律师虚度光阴。

“最近休假,没怎么去律所。”白复显然不打算深谈。

“休息休息也挺好的,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是太拼了,上了年纪才知道健康的重要性……今天怎么有空给我这个老头子打电话?”

“不好意思打扰您,我这边手续办得差不多了,下个月应该就能过来,想着提前跟您说一声。”

“喔,”梁红斌来了精神,“当真来转来荆芥?我们这边又小又没资源,跟博川所比不了。”

“梁主任谦虚了,有您挂帅就是保证,别的都是虚的。”

梁红斌假笑几声:“你们主任竟然舍得放你走,换做是我,一哭二闹都得给你留下来。”

“律师嘛,流动很正常,都是随缘。”

“说得好。”

梁红斌无声无息咧嘴一笑,确实,都是缘分,这边正好缺个冤大头呢。

·

袁云做事一向高效,签好委托材料,马上就开始着手推进王兰他们的案子。

“云姐,这个内档要复印几套啊。”叶璐拿些小本本记录。

“内档一套就行,记得扫描存档。”

袁云的实习生还没招到,只能拉叶璐来帮忙打打下手,叶璐倒是非常乐意,她也是法学出身,对实务相当有兴趣,正好跟着熟悉下办案流程。

“这些股东出资不是十年后才到期么,我们民法老师天天说,未到期的债权视为无债权,”叶璐一边整理资料一边问,“怎么现在就可以要求他们掏钱?”

“一般来说股东确实有期限利益,但特殊情况下是可以主张出资加速到期的。”

“什么特殊情况。”

“像这家公司,该破产不破产,就可以主张股东出资加速到期,要求股东在未出资的本息范围内清偿公司债务。”

“哦……”叶璐似懂非懂,自己砸吧了几秒,又问,“它怎么就该破产了?”

袁云把法条扔给叶璐。

叶璐定睛一看:“破产法司法解释?”

“第一条、第二条、第四条。”

叶璐连忙翻开:“资不抵债……没有清偿能力……噢,我懂了,因为公司现在欠债,而且案子已经终本,名下没有可供执行的财产,足以认定这家公司已经资不抵债对吗——而资不抵债是法定的破产原因,这家公司该破产不破,所以我们可以主张股东出资加速到期。”

“对,很好。”袁云抽空给叶璐鼓了个掌,叶璐虽然还不是律师,但反应相当不错。

“云姐,你好厉害啊……”叶璐星星眼。

法条已经被翻得很旧,上面满是记号标签,旁边还有摘了些相关案例,字里行间都是尽心。

“这算什么。”袁云不以为意。

两人一通忙活,很快把执行异议所需的材料全部备好,第一时间送到法院。

类似的案件袁云做过不少,因为目前还没有明确的法条进行规定,所以实务中各地法院处理有所不同,有些法院同意直接在执行程序中裁定追加股东为被执行人,有些法院则认为需要进行实体审理。

几天之后,袁云收到法院的裁定,驳回了她们的申请。

理由是,公司的股东提交了证据,证明他们已经实际缴纳了全部出资,只是没来得及进行工商变更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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