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因果殿,人造阳光洒在偃偶的身上。虽然机巧身躯无法感知温度,但这开阔的视野、缤纷的景象还是能让“五藏神”泛起代表“愉快”的数据涟漪。
似乎是为了照顾很少离开因果殿的游灵,也或许是为了给自己留出一些偷闲的时间。景元的步子放得很慢,偶尔还不忘为身边的偃偶讲解几句罗浮风情的变化。
“长时间待在暗无天日的地方,你大概也有挺长时间没好好感受一下罗浮的阳光了吧?”景元走在前面,突然发问。
于罗浮将军而言,这艘仙舟上的一草一木他都十分熟悉。
亘古不变的玉界门、若木亭遥望的建木、波月古海涨落的潮水……他从幼时起就在这些景色的陪伴下成长,直到如今成了高高在上的云骑将军,也依然日日都在陪伴着这里的每一样事物。
金人巷的小吃、绥园的美景、西衍先生的评书……每一样他都能如数家珍。
其实,并非只有他如此。
每一个能够在阳光下自由行动的罗浮人都是如此。
只是跟在他后面的这个人与大多数人都不同。
十王司又被称为幽府,与阳世相对,是仙舟联盟的“阴曹地府”。十王司的判官属于阴世中人,游离在阳世之外。游灵更是判官中的特例,只能在因果殿与幽囚狱之内活动,无十王特许不得踏入阳世半步。
都说入得十王司,与死人无异。这话一是幽府中人用以划清自己与阳世的界限,二则是实打实的大实话了。
就以他耗费许多口舌才从十王手底下抠出来的这位判官为例,司内除了生物定义上的活人之外,也有不少借助偃偶身躯还阳办差之人。这些人,肉身已陨,确实算得上实打实的死人。
“将军难不成忘了?流云渡那趟差使,可是令我足足享受了半日的阳光,”游灵始终落后他半步,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周围的人事物,“再说,虽然我无特许出不得因果殿,但司内的网速还算不错……平常拿玉兆看看罗浮近貌也就足够了。”
景元并不打算立即回神策府。毕竟神策府里没有神策将军也算是罗浮的某种常识,而今天他也并没有陡生兴致,想要帮大家打破思维定势。
他带着游灵拐到了长乐天的一条僻静小路上,身边没云骑跟着,反倒是方便了他们的闲聊。
景元作回忆状:“我还记得幼时撞见‘你’偷偷翻墙溜回家的场景。那时候我不过也才五六岁,眼睁睁看着他从墙的那一头翻过来,掉到了我家院子的墙根下。”
“我吓了一跳,半晌没说出话来。他可倒好,见了我之后两眼放光,凑上来就对我说——”
“小弟弟,我看你眼下生有一颗泪痣,生性必然聪慧。然而痣长在这里不好,为人风流却感情不顺,更严重时刑克子女。这样,你付我五十巡镝,我教你化解之法。”
他说着说着停下了脚步,伸手指了指一面已经有些褪色的红墙:“瞧,当年‘你’就是从这面墙上摔下来的。”
游灵十分配合地朝那面墙望去。
墙上的红漆已经有几分斑驳,下半部分微微泛白。墙上的电子门倒是最新款,一旁同墙一样老旧得掉漆的木牌上刻了两个字:景宅。
他怔愣了一瞬,显然是没想到景大将军竟然把他给带到自家老宅附近了。
从景元示意的那面墙再往右看,便是另一家的院墙。这家的大门与景宅那近一百年里刚换的新门不同,还用着八百年前的老样式。这一家的门牌更加老旧,甚至称得上是破旧。
斑驳的漆下是模糊不清的罗浮文字,隐隐能看出“月”字的轮廓。
那两个字应该是“月宅”。
月宅的大门虽然破旧,却并无灰尘,想来是有人经常打扫的缘故。
两家院墙相连的墙根处,歪歪斜斜地刻着两行小字。
其中一行清晰可见,而另一行上却覆盖了一层划痕,再难辨认其下的字迹。
景元也望向了他所看的位置:“激扬意气,巡游星斗,我记得那后面的两句是……”
“湖月照影……飞渡虚陵。”游灵轻声接话。
墙角似乎有一高一矮两个人的虚影一闪而逝,他知道那也许是脑中一时的数据紊乱造成的视觉功能异常。
在那一瞬间,他好像从当下的场景当中抽离。眼前的红墙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好像离他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耳畔就像被按下了消音键,一种绝对的空无与静谧感包裹了他。
他感到自己的灵魂飘在半空中,冷静甚至于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游灵试图揣测景元的意图。
或许是攻心之计,带他故地重游,以期能激活他记忆模块深处的情感编码?或许是试探之举,借他的五藏神运转“感怀”之情时,来探查他是否说了谎?
仅披坚执锐、奋勇杀敌者,只可为陷阵先锋;仅算无遗策、决胜千里者,只可为帐下谋主;集前两者之所长,更兼具仁信忠义,又能令行禁止、使人心归附者,方可为中军大将。
所谓智将,绝非简单粗暴地指“智力高的将领”。倘若真的是这样,那么从前那位罗浮百冶应星、湛蓝星那位大名鼎鼎的黑塔女士这样的人,岂不是皆可以轻轻松松上任将军一职?
战争是人与人之间的对垒,并非人对物的研究。战场上的谋算除去火力打击,更包含着针对人性弱点设下的重重陷阱——而这正是景元的拿手好戏。
他从不敢小觑对方。
景元节制罗浮七百余年,见多识广。他当然不会因为一个偃偶极力否认自己就是意识的主人本人,就真的这么相信。要知道人心是最难测的东西,这浩瀚星海中众多有情生灵,又有几个能真正完全摒除情感只留理智呢?
系统在他脑中道:【宿主,宿主你还好吗?宿主?回一下神宿主?】
在系统坚持不懈的呼唤声中,游灵倏地回神。
好险,他想,差点就被这小子给赌对了。
见他望着这两栋房子的院墙好半天不出声,景元顺势问:“如何,对这里有印象吗?”
“……”
游灵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如果偃偶身躯再灵活一些,恐怕就要再翻上一个大大的白眼:“在我的记忆里,您提起的那件事倒是有个不甚美好的后续。”
“那时候您才那么一丁点儿大,听完那些浑话之后嫌我说话难听,扯着嗓子哭个不停。给我急得满头大汗,怎么哄也哄不好。好家伙嘛,最后您小子那哭声把两家父母都给招来了。我原本就是逃家去曜青做武备士,只敢偷偷翻墙回家,这下倒好,抓个正着……当天晚上可结结实实赚了一顿好打。”
“第二天我提着两斤晴柔奶给您老登门赔罪,才知道你前一天是假哭,就是为了治治我那张乱说话的破嘴。呵,真是长见识。打那之后‘我’才算是真正知道,罗浮上竟然真有这么损色的小孩儿。”
对方拒绝了你的感情牌并破坏了气氛。
景元:“……咳咳,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是啊,您从小时候开始就已经如此阴险了。”
景元:“……”
他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时间还早,不如我们改道去波月古海附近转转,如何?”
/
走了几步,景元又问:“你真没什么想说的?等到了鳞渊境,可就没有像现在这么好的机会了。”
游灵动了动机巧嘴唇,景元耐心地看着他。
他说:“真没有,将军,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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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
[13:03 你会在丹鼎司的洞天之中碰到无名客星,你们会发生一场小摩擦,你可以试图劝说她与你合作。但无论她同意与否,你们都将转道进入鳞渊境,你将有机会在罗浮将军面前直接破坏‘游灵’的躯体。]
星手持球棒警戒着对面,那里站着一个眼熟的狐人。这家伙刚刚从自己翻过的快递箱后面站起来,几道殷红的血迹从他头顶一路蜿蜒到下巴,活像个索命的女鬼。
她一时应激,抽出棒子就给了对方两下。
对方一开始还了几下手,在通过声音认出自己之后举手叫停,说什么我们其实本没有必要打斗,何不坐下来好好聊聊。
认出对方是自己的任务目标采连后,星也停了手。好险,差点就失去了至少六十星琼。
对于采连的提议,星充耳不闻。她当然不可能坐下,一个优秀的无名客绝不会让球棒离开自己的双手。
“不用,就这么说吧,”她冷酷道,“你想狡辩什么?”
采连一只衣袖破损了大半,脸上也带着几道擦伤,一看就知道是球棒的杰作:“我承认我们一开始见面时场面确实剑拔弩张了点,但也不至于现在也这么剑拔弩张吧?”
星昂然道:“联盟要犯,人人得而诛之!”
“……”
“你就没有想过也许我才是被污蔑的一方吗?或许是他们罗浮官官勾结,想要掩盖一些见不得天日的罪证呢?”
“这些话你可以和云骑军解释。”星作势要拿手机摇人。
“诶等等等等,别这么着急啊!”采连摸了一把额头上的血迹,黏糊糊的沾了一手,“星穹列车的小姑娘,游灵给你多少报酬?你说个数,我给双倍,你站在我这边怎么样?”
这战损妆造原本不必上的,但是为了唬一下来自星穹列车的客人,他还是任由那冥冥中的力量给他添了点“真实感”。
这还是因为不久前在幽囚狱中,他三句话惹得镜流提剑追着自己砍,好不容易才凭借狐人敏捷的身手从对方那密集的半月形剑气的间隙里窜出去。好险没让那些剑气透体而过,现场给老朋友展示一下什么叫做砍了个寂寞。
要不是有神秘的力量及时覆盖在他身上,制造了一个跃迁逃走的假象蒙骗了镜流,搞不好他当场就要采连爆改采连酱。
嗐,没办法。谁让镜流当初跟采莲结过梁子,导致他“看见”对方就忍不住嘴贱几句。
他的错,他的错。
对于他的提议,正直的无名客星威武不能屈:“双倍,这么少?打发要饭的呢?”
采连:“?”
对方伸出手来比划了个“三”:“至少这个数。”
采连:“……你当无名客真是屈才,还是星际海盗这个职业更适合你。”
星:“你就说能不能给吧?”
“……”采连缓缓闭上眼睛,忍痛道,“行,给。”
改了一下后半的剧情,不然下一章不好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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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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