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景象着实光怪陆离,梦中他脑海里升起的思绪也异常纷乱。
采连只觉得这梦自己就好像已经做过成千上万次,每一次梦里的人事物都在一遍又一遍地向他强调:你是被复生的孽物,你的友人玷污了你的哀荣,叫你变成你最恨的怪物。
梦中出现的每个人、每件事都在他的脑中反复地刻着同一条指令——找到那个人,杀死那个人,结束这持续了七百余年的错误。
但是又有另外的声音说,你是被制造出的幻影,你是不存在的存在。你是他的一个身份,总有一天要消散自我,同其他身份一起回到他的身上。
始终千篇一律的梦,在他踏入罗浮之后就有了不同。
在那人每一次的坠落后,他都能听到那伴随着大笑的话语,看到那凝结着寒霜的冰棺。他开始有了疑惑,他开始思考自己究竟是谁。
是那人的故友“采莲”,亦或是对方撷取概念创造出的一具空壳?
他到底是什么?那人到底做了什么?如今他又想做什么?
那自带混响的声音继续嘻嘻地笑着:【真有乐子,真有乐子!等‘他’再度醒来,却发现自己的一部分已经没办法回收——‘他’再也开启不了下一个▇▇,表情一定会十分精彩!】
【千万、千万、千万小心,不要被‘他’发现。当然,你要是真的被发现了,▇▇也喜闻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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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唰——”
波月古海的浪潮翻涌而来,一口吞噬了小半个海滩又恋恋不舍地退去。
龙尊的塑像一如往日一般伫立在显龙大雩殿之上,脚踏怒涛,手执长枪直指古海宫墟。那雕像的形象取自第一代罗浮龙尊雨别,也是此时站在雕像前两人一位共同好友的前世。
游灵抬头望着塑像——这塑像与他曾经见过的那尊大有分别,七百多年前他偶尔受邀在此与友人共饮时,这雕像的脸还好好的。
“七百多年不见,罗浮的持明已经进化到会嫉妒龙尊美貌的程度了吗?”他对着脸部被砸得面目全非的雕像发出灵魂质问。
景元闻言,视线也不由在龙尊脸上打了几个转,继而在心里为对方问出的问题默默点了个赞。有些话他身为罗浮将军不便说,也明白这些事都情有可原,但这不代表他心中真的没有半分介怀。
——点的就是你们罗浮持明。
“这想法倒是新颖,只是千万别让持明一族的龙师们听见了,否则他们可就该诘责你这话不成体统了。”
将军本人倒是不在意这话体统与否,只是象征性地维护了一句持明龙师们的面子。
“我听说过那场动乱,是在那之后遭愤怒的持明族人破坏的吧。”
不用他解释,游灵自己便能推测个七七八八。
“正是,”景元说,“上一任饮月君正是因妄图颠倒生死伦常,才招致此祸”
前任持明龙尊丹枫,擅动化龙妙法,造出孽龙。无数云骑为了阻挡发狂的孽龙而丧生,死者中亦不乏持明族人——这场灾祸,史称饮月之乱。
只是他却无缘目睹这场大乱。前任饮月君掀起叛乱的时候,他早已被请上了幽囚狱的黄金vip席位,连饮月君是在什么时候跟他成的隔壁邻居都不清楚。
后蒙十王恩典,他得以抛弃旧名,以偃偶之躯成为判官。翻阅记录之时,他才晓得原来自己在十王司蹲大牢时竟然发生了那么多憾事。
曾经的云上五骁分崩离析,再回首,也只有其中年岁最小的景元还常青不倒。
这倒叫他想起一件十分地狱的笑话。当年他从曜青转业回罗浮时,曾对着邻居家身高才刚到他腰的元元小朋友推销化煞符纸。那时他不止铁口直断过对方不利子女,更是张嘴就说他刑克亲友。
刑克亲友听起来可怕,像是跟谁交朋友就能让谁倒霉一样。但实际上呢,也有可能是你这人天生体质特殊,亲友自个儿就容易倒霉,赖不到你身上。
那会儿他还没恢复前世的记忆,但前世在天桥底下扮瞎眼半仙的习惯还是带到了这辈子。天桥半仙嘛,主打的就是一个欲售其符,必先危言耸听。
可谁曾想真让他当年一张乌鸦嘴给说中了。
……真是太对不起元元小朋友了。
不存在的良心莫名痛了一下。
只可惜,如今他有心要在景元面前划清界限,又兼十王司条例摆在面前。纵使是饮月复生当着他的面再造出第二条孽龙,他也不会有任何触动。
……哦,不对。这个还是要触动一下的,身为一个罗浮人这要还是不触动那就相当政治不正确了。
他望着面目全非的雕像,如同在透过雕像注视面目全非的自己:“未曾想饮月一念之差,竟至如此境地。”
景元看他。
他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看回去。
还别说,这眼神他很熟悉,记忆当中那个少年骁卫就常这么看他。
在他与采莲在星槎海超速被扣下时、在他哄骗采莲给白珩送花顺便破获一起传销案件时、在他拿穷观阵预测彩票号码被太卜抓包时……受累来捞挨骂的他的骁卫就会这么看他。
大约那眼神可以叫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速速交代你到底做了什么事”的眼神。
但此情此景早已与过去不同,那眼神同过去比起来也有了很大的变化。但到底是什么变化?游灵一时竟想不到。
“一念之差?是啊,”景元接话,“多少人因一念之差误入歧途,令亲者痛、仇者快。有时候我总是会想,这样的人,到底是不是真的知道痛悔……还是说,悔改只是假象,实际上他另有图谋呢?”
石火梦身的刀尖还是指向了他。
那双金色的眼睛之中没有了笑意,但要说那是敌意,似乎也算不上。五藏神向脑区发送信息,告知游灵那情感应该叫做“失望”。
“游灵……真是个让人不习惯的名字,”景元道,“我再三给你机会,但直到现在,你依然一意孤行。也是,对于胆敢染指长生的人,确实也不该以常理揣度。”
“只是此情此景,实在难免叫人痛心之至。”
短短几句话,并无暴怒之意,也无咆哮之音。却足以气氛降至冰点,也足以在听者的胸腔中强行投入一块沉重的石头,令他舌尖发涩、口舌发麻、喉头发胀。
偃偶的躯体是不具备活人的五感的,游灵深知。五藏神处理不了太过杂乱跳跃的情感信号,一旦超出荷载值,情感模块就会彻底停止运转。
然而在那一瞬间,他却似乎重新感受到了躯体的存在。刺骨的寒意透过皮肤、穿过血肉、渗入骨髓,几乎要冻结所有正在运转的机巧器官。
好在这样的感受只短暂地出现了一瞬间,大约是中枢系统检测到了异常信号,所以顺势抹消了。
游灵恍然意识到,他与景元的确有许久没见了,久到彼此都觉得对方陌生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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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
星槎在波月古海上方飞驰。
因高速行驶而产生的惯性将星紧紧按在靠背上。
星槎的侧窗开着,灌进来的风带着她的头发狂野乱舞。她随手拨开被风吹进嘴里的发丝,相当兴奋地欢呼:“哦哦!这就是飞一般的感觉吗!”
手握驾驶盘的采连大声道:“什么——飞?哈哈,咱们现在就是在飞啊!你赚了小姑娘,这就是速度与激情沉浸式纯享版!仙舟联盟里你可再也找不出几个像我一样会飞的狐人了!”
那双高高立在头顶的狐狸耳朵抖了抖,显然是其主人此刻正心情激昂的佐证。
星无意间瞥过那双耳朵,目光触及左耳,不由顿住。那只耳朵上的豁口与在流云渡初见时不同了,虽然形状与位置都近似,但还是略有差别。
豁口旁边的毛发打着绺,色泽明显比其他地方要更加暗沉。那处的皮肉略带焦黑,像是用什么高温器具烫过一样。
三月七的话在她脑中再次浮现,这次还隐隐带上了那姑娘活泼的配音。
【万一这就是他自己故意留下来的呢?】
【作为某个刻骨铭心的事件的刻骨铭心的标志,用来永恒纪念那撕心裂肺的痛苦……说不定他每隔一段时间还要重新撕开已经自我修复好的血肉!】
那豁口已经不是一处陈年旧伤了,目测它新鲜出炉的时间不会超过半天。
星瞳孔地震。
有时候很难理解一些巡海游侠的狠劲,对仇人狠,对自己更狠。
[你们巡猎人.jpg]
【你说这个采连不会真的是丰饶余孽吧?】
三月七那个相当异想天开的猜测再次浮现在她的眼前。
【……亵渎生命,妄图逆转生死……】
不久前当事人说过的话还犹在耳边。
三月七。
星在心里再一次为自己的小伙伴竖起了大拇指——你如果改行做预言家,想必不出几年就能名震寰宇啊!
她这么想着,忽然意识到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
“等等!”她惊恐地问,“你看得到路吗?”
采连一手握着驾驶盘,另一只手把着驾驶杆,用力一提。星槎弹射而出,直冲高空。
他闭上眼睛享受着烈风狠狠擦过脸颊的触感,态度十分理所当然道:“什么?你在问什么蠢问题——当然看不到了!”
星两眼一黑:“天舶司的人没有教育过你不要危险驾驶吗?!不对,你是不是连星槎驾驶证都没有?!”
“驾驶证?那玩意早在八百多年前就被吊销了!你要说斗舰认证令牌的话我倒是有一个——不过那玩意现在就是个装饰品,那艘陪了我一百多年的老伙计早就尸骨无存喽!”
伴随着狐人那因肾上腺素飙升而兴奋的声音,星缓缓闭上了双眼。
盲人飚星槎,这什么地狱展开……要么说还是里面人才多,能进大牢蹲着还越狱的那能是一般人吗?
都怪采连的行动与常人实在无异,在他邀请自己登上星槎共赴鳞渊境的时候,她竟然短暂遗忘了对方其实是只眼睛看不见的狐。
如果可以,请让她回到十分钟前,制止那个听到对方提起“飚星槎”就两眼放光的自己。
阿基维利在上,希望我不要在这艘星槎上英年早逝,我还不想这么早就去见您老人家。
星默默为自己画了个十字。
享受速度与激情时,星:嘻嘻
想起驾驶员是盲人时,星:不嘻嘻
本章危险驾驶行为好孩子不要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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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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