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时常记起故乡的夜,如织的繁星簇拥一轮虚假的月。
月色的朦胧给人以互诉衷肠的勇气,也是谎言最好的遮掩。
但唯独只有一双眼睛望着他时,他会忘记言语,也忘记抬起正编织谎言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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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
偃偶不存在心脏,那么又是什么在跳动?
游灵不知道。他只知道与那双眼睛对上视线时,五藏神险些停止运转。
想想看,当你的意识活动刚刚惊动了一艘巨舰的守护神,这个守护神以一个十分强势的姿态无声警告了你。然后下一秒,现实中的你就被迫与守护神的持有者四目相对。
惊悚吗?
相当惊悚。
但那双眼睛向来多情,看向你的时候又夹杂着几分促狭的笑意,仿佛是在无声地告诉你——看,你被我抓包了。
一时间,似乎又惊悚不起来了。
景宅与月宅只有一墙之隔,在景宅的二楼窗户向外望,正巧能看见隔壁院子的角落。从前他们也没少像这样隔空交流过。
只见景元抬手推开了窗户,作势要从窗台另一边翻出来:“怎么,睡不着?要一起看星星吗?”
游灵一时又惊又怒,急声道:“你回去!”
说完这话他才意识到,自己着实没有必要这么大的反应。于是便敛了神色,依旧做无动于衷状:“将军好雅兴,强撑着重伤的身体赏星星,实在是千载难见的风雅。想必负责看顾将军身体的白露小姐得知以后,也会乐于赞叹将军此等风流行径吧。”
这话是相当阴阳怪气了,哪怕叫某个狐人再来生吞一百个老罗浮人,也修炼不到这么炉火纯青的阴阳功力。
景元往外翻的动作顿住了,但他的话没顿住:“若论风雅,我可万万比不上游灵哥你。月上中天,不去就寝,反倒是有兴致坐在院子里神游罗浮。唉,与之相比,我只是想简单看个星星却要遭如此挤兑。真乃天大的冤枉。”
游灵:“……”
理亏于人是这样的,但他有一句*仙舟粗口*不知当不当讲。
靠在窗台上的这人已然是将军了,八百多年的风霜加诸在身上,却仍然无法将他年少时的影子尽数磨灭。从前他的身量还不足他手中那把石火梦身高时,也曾从二楼的窗户那里悄悄探出头来,悄声对隔壁院子中的人恳求:“照影哥,我睡不着,你能陪我一起看星星吗?”
游灵连续几个晚上都被迫带着小孩爬屋顶,一起数仙舟的航路到底经过了几个星座。那时还是个毛孩子的景元抱着双腿,语气中有几丝委屈与烦闷:“爹娘要我成年后去地衡司工作,可我不想。”
“我记得你学宫快毕业了,”那时他还不曾更名,闻言侧头打量着身边的小孩,惊觉对方已经是个身量抽条的少年,“确实也到了该考虑未来的时候了……地衡司职员是个不错的工作,你去的话又有景叔和景姨照拂,仕途想必一定会顺风顺水。”
“可那不是我想要的,”景元道,“那样的生活,我一眼就能看得到头。我不想像他们那样,每天只是两点一线,处理一些琐碎的事务……这样的日子平淡得就像一潭死水,光是想想我就浑身不自在。”
他又问:“照影哥,我听说当年伯父伯母也想要你进太卜司,可你现在却是曜青的精英武备士。你又是为什么不愿意进太卜司呢?”
“……这个问题嘛,”在同一辈里最叛逆的那个摸了摸下巴,没有说什么成为武备士是他的梦想之类的话,而是笑着给出了一个十分不靠谱的理由。
“因为我不喜欢跟着安排走嘛!我们家里的人,都已经习惯了凡事先起卦,然后择最优的方向去做。我娘当初算到,如果我进太卜司,未来一定能做太卜,才铁了心要我考进去。
可我不喜欢这样,我不喜欢凡事都跟着最优解来……这样显得我就像是一个只会遵从预算结果行动的机器,而不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真人。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景元问:“所以你就跑去曜青做了武备士?伯父伯母不反对吗?”
“反对啊!当然反对。但我不想进太卜司的愿望可不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所以,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好时候,我就收拾好行囊翻墙逃家咯。
当时想着,如果留在罗浮一定会被他们抓回去。既然已经离家出走了,不如再大胆点,直接出走到别的仙舟上。当时白珩姐正好在罗浮上观光,我提前藏在了她的星槎上,跟着她一路回了曜青——你肯定想不到,她在曜青落地之后看到被夹带过去的我有多么震撼哈哈……”
景元看向他,双眼明亮无比,好像是见到了什么珍稀的宝物一般。
“听起来好酷啊,照影哥!”他语气憧憬道,“我也想要像你一样,无视任何人的阻拦,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游灵那时调侃他道:“这算是叛逆期来了吗?”
“我说认真的,照影哥。我不想过那样平淡的日子,我想要加入云骑,到沙场上去建功立业。”少年的语气之中并没有被调侃过后的羞恼,而是带着一种分外坚定的平淡。
游灵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他的决心,怀抱着一种见证者的心态,他道:“既然已经如此坚决,那么就去做吧。但景元,你要想好,做一个战士和做一个后方的文员是截然不同的。
战士……会经历许多许多的生离死别。今天还在并肩作战的战友,可能明天就会变成战场上的尸体,甚至……算了,现在同你说这个或许有点早,哪个有骨气的男儿不向往沙场建功呢?
想做就尽管去做吧,我为你起了一卦——此去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你小子天生就能讨长辈喜欢、得上峰青眼,升迁不过是时间问题。”
少年于是雀跃道:“那我可就借你吉言了,照影哥!”
他的卦从来不曾错过。
当年苦恼于父母安排的毛头小子,参军之后果然一路高歌猛进,甚至于坐到了将军的位置上。也无怪他立下的第一桩功劳传回来时,景叔景姨立刻就转了口风,连连赞叹这小子打小就能看出来是一块做云骑的料。
现在这块做云骑的料就像当年那样从窗户口探出头来,不怀好意地问他怎么还不去就寝。忆起曾经的游灵只是词穷几秒,就恶狠狠道:“与其关心我,不如关心关心**凡胎的你自己。怎么,睡不着?还是年纪大了才迟来的叛逆期?”
谁料景元相当会就坡下驴,竟然率直地承认:“是啊,睡不着。”
游灵遭他一噎,回话也不是,不回也不是。最后他索性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景元却依旧倚在窗口没动弹。
果不其然,不出几分钟,那离去的人又回到了院子里。
游灵反手丢了个圆形东西上去,景元一把抓住。他摊开手心仔细端详着手中的东西,见那是一颗玲珑的银质圆球,外表还镂刻着精美的花纹。他随手转动了几下,那球的雕花外壳竟也跟着转动,还散发出一股隐隐的幽香。
“睡不着也躺回去。”游灵干巴巴道。
凭香味辨认出这银球中装的是安神香料后,景元没再说什么,只是笑眯眯地冲人挥了挥手,真就听话地回去躺着了。
只留下游灵一个人在原地暗自唾弃自己。
你给他那玩意做什么,他需要么你就给。你第一天认识他吗?你看不出来他是故意的吗?怎么就那么管不住自己的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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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明族地之中,一张通缉令被摆在了议事的桌子之上。
“如果我没有记错,”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这正是那个从曜青调到罗浮的飞行士,月太卜的好友。当年太卜他宁肯砸毁宝鉴,也不肯与我等合作,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就连他也打破了底线。”
说这话的是一位年迈的龙师,他的眼神不再清亮,已然带了些浑浊之意。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已经到了快要蜕生的时候了,只不过为了一些事业仍在坚持着。
提起他口中的那人,他不由流露出怀念的神色:“那可是真正世无其二的天才啊,一点都不逊色于如今的符太卜。我至今还记得……太卜曾经对一段编码沉思良久,而后一气呵成,推导出了一个坐标。
我听闻符太卜曾拜谒遍识天君,得赐法眼,可惜无缘亲见。但太卜向那个坐标传输信号时,我却切实感受到了遍识天君的伟力。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如果有外族人能解开不朽的谜题,那人一定会是太卜。”
“只是可惜……只是可惜。总有人不爱惜这份才华,更不懂得利用这份才华。寒钉束神,这么对待一个天才的大脑,真是古来罕见的暴行。好在,我们还有机会挽回这个错误。人不可能一成不变,既然已死之人重新出现在了这里,想必太卜大人已然想通了。
……我们还有机会让这份才华绽放它应有的光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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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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