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卜在二楼,分为等候区和占卜室,整体比一楼看起来更加简单干净,大面积安静的暖色搭配少量植物。这里装修时特地加了一层隔音,所以尽管外面狂风暴雨,但进入占卜室还是比想象中安静。
陈桉跟在许玄杉身后穿过等候区直接进入占卜室,里面也是干净温暖的氛围。
许玄杉指向墙边的一个柜子,“在那里先选一副喜欢的牌。”
陈桉第一次接触,没想到还有选牌这一说,一个到它腰部的原木色柜子,上面摆放有一盆深绿色大叶子的水培植物,旁边有很多类似扑克牌大小的盒子,印着各式图案,有些是明快的卡通风格,有些还挺抽象,他指着其中一个蓝色的盒子,“这个吧。”
这套牌叫做“碎梦星空”,盒面是简约线条风的魔术师图案,许玄杉原本预测陈桉会选黑色系,没想到是这副梦幻风格。
拉上窗帘,雨声被隔音层阻挡,变得细小而沉闷,仿佛这是一个盒子,对应着某个谜题,要解答正确才能出去。
许玄杉倒一杯温水放在桌面,然后轻柔地坐到陈桉对面,一边整理桌面一边随意闲聊——帮助来访者放松下来。
最后她点燃一根线香,比常见的粗一些,表面充满手工制作的凹凸纹理,“这根香燃烧时间是一小时,也是单次占卜时长。”
陈桉点头,淡淡的木香随着纤细香烟扩散至鼻尖,沉静安详。
许玄杉洗牌,声音不大,纸牌轻微碰撞声反而让人感到莫名舒适,“可以聊聊这次想要问什么?或者关于这件事的心情、起因、情境,想说什么都可以。”
陈桉言简意赅,“我下周要出国,算算这趟顺不顺利。”
其实他并不是真的想被告知一个结果,他真正想要的是逐渐得出结果的过程,就像在心里提前预演一遍。
……
白提示了。
“出国是去玩去工作还是什么呢?”
许玄杉在占卜时好像换了个人,语调温柔,不疾不徐,像一位很有耐心的姐姐。
陈桉思索片刻,“算是工作吧。”
很多人第一次来都不愿意对自己的情况敞开心扉——即使对面坐着的是和自己生活圈毫无联系的人,不过这很正常,可以在抽牌过程中慢慢引导和解读。
还有些人需要花费不止一次才能将真正想问的问题说出口,过程有时候是必须的,许玄杉没有再继续追问什么叫“算是”,反正牌面也会给出一些提示。
但抽出的结果和建议都很矛盾:好与坏、近与退同时存在。
许玄杉想了一会儿该如何措辞,随后又继续抽几张补充牌。
按照经验来说,如果占卜师表现出思索和犹豫,来访者通常都会很小心地问一句:“怎么了?是不太好吗?”
但陈桉却一脸沉静,看起来心态稳得不行。
许玄杉占卜时读牌是一方面,另一个重要的信息来源就是倾听来访者的声音,那些其他人听不到的声音。那些声音有强有弱、有的沉重、有的轻盈、还有很多是扭曲、压抑的,甚至还有刺耳得让她有些不舒服。
这些在寻常听力范围之外的震动比平时听到的声音要丰富许多,不过听得多了,也就习惯了这个声音世界的存在,就像习惯天上的星星。
但陈桉是个例外。
在此之前许玄杉毫不怀疑有朝一日她还会听到奇特的声音,所以她有充足的心理准备,但即使如此,陈桉依旧是个例外,例外得让她久违地竟然会感到未知的恐惧。
是的,无论捕捉到什么样的声音她都有准备,但问题是,陈桉没有声音。
从点香开始,许玄杉就在努力听,一般来说只要环境没有特别吵,她集中注意力很容易就能捕捉到那些声音,但一根香眼看就要燃到尽头,许玄杉还是没有感知到来自陈桉的任何声音。
她难得地在这种场合感到焦躁和不安,因为在她试图去感受陈桉时,她没有得到任何反馈。好像天地间绝对静默、绝对虚无,又或者她的特殊能力突然没有,连普通的听觉都失去了。
但她知道这两者都不大可能,所以就剩下最后一种同样奇怪的解释:陈桉没有声音,不仅他自己没有振动频率,甚至他还会吞噬其他的频率。
他的周围是一个黑洞,安静、沉寂,就像——死掉的一样。
没有声音。
就连雨声也消失了。
这让许玄杉好奇又恐惧,眉头皱得更深了,这样的人也是存在的吗?
陈桉的笑如同一滴落在湖面的雨滴,轻轻一下,“这是怎么?我要倒霉了?”
最终许玄杉选择放弃,“没什么,就是你有点奇怪。”
陈桉笑了,“哪奇怪?”
许玄杉看着陈桉,拥有令人赞叹的上肢线条,面色健康,能说会笑,正常得很,或许真的是暴雨天的影响?
“说不上来。”
陈桉盯着那根寸寸坍塌的香,就像在接受一样会变得一塌糊涂的结局,“没事,我说了结果不重要。”
说完起身,“时间到了。”
真的没关系——至少陈桉认为自己是没关系的,在占卜过程中,在观察许玄杉不断变化的神色中,他已经提前面对了最差的结果、自己一直抗拒的东西,在香燃尽那一刻,他发现自己突然就能接受了,绷着的一根弦突然松掉,又或者说是——断了。
话音刚落,许玄杉又是突然没有来得吓了一跳,好像这句“时间到了”不单单是指他们当下的时间,是有人借着陈桉之口告诉许玄杉“时间到了”。
“等一下——”许玄杉叫住要离开的陈桉。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陈桉无所谓,她也很想让他知道一些东西。
她经常会建议前来找她咨询和占卜的人不要把占卜结果当作命中注定的结局。结果如愿就为之欣喜,否则就变得沮丧或者惊恐。她更愿意建议来访者将占卜当作一次提醒。
在许玄杉自己看来,无论是牌面还是她听到的声音,某次占卜结果只是会提示如果来访者按照目前的状态和思维继续行事,事情会如何发展。如愿则说明来访者状态良好,与目标匹配;反之则是提示来访者相对于目标来说,还存在需要调整的错位或者盲区。
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中的一切无不在变化之中,如果来访者真的做出了符合目标的改变,那结果也就又成为未知数。
她无意安慰别人,但她认为事实就是这样,自己作为占卜师有义务告知。
这一套理论听得陈桉愣住了……
他本来只是报着无所谓的态度试一试,没想到整个过程都得到了比自己想象中认真得多的对待,最后这一番话更是出乎意料。
***
从早上到占卜之前,陈桉都是慌乱的。
因为他最近总是断断续续做同一个梦,也不是同一个,其实是有些不同的,但直觉上陈桉觉得它们是在讲同一件事。
每次必然伴随黑暗、寻找、逃跑,慌乱,以及一个黑影。
有时是一栋建筑,无人居住,一片漆黑,他在其中走来走去,不知道是想出去还是在找什么东西,最后他来到高处向四周张望,然后发现一个黑影。
有时是一片荒原,月光被云遮住,这样的漆黑和漫无边际让人感觉危险,他又在寻找,也可能是逃避,然后发现自己来到悬崖边,底下是更可怕的漆黑,然后他想回头,发现一个黑影。
甚至有时是在地下,但无论怎样,他总是会在醒来前看到黑影,或者说他因为看到黑影,产生了某种难以承受的东西,所以大脑强迫他醒来。
因为那种感受难以承受到——接近死亡,会不受控制地激起极大的恐慌
但醒来冷静后陈桉又觉得自己并不害怕死亡,只要过程别太难受。
所以起初他并不在意,以为因为是自己最近频繁想起去世的父亲的关系。
但昨晚他又做了类似的梦,依旧是以突然出现的黑影结束,但这次有所不同,在遇到黑影前,他似乎在哪里得到了一本笔记他看不懂笔记的文字,还找到人帮他解读,但在解读出来前,黑影再次出现,然后他又醒来。
黑影对他是有恶意的——这是陈桉睁开双眼后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外面天色阴沉,和梦里的几乎一样,于是莫名地,他又开始恐惧,好像回到了梦里,哪怕他理智上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现在是白天,只是阴天而已,但依然抑制不住的恐惧。
人很难承受长时间高强度的恐惧,所以过了一会儿,他又生出一个更可怕的念头:会不会真是还在梦里?
他想起又一次在公司听到同事说自己差点迟到的经历:闹钟想了,他艰难地起床,洗漱,准备出门,结果后来发现自己是按掉闹钟又睡了过去,根本没醒,但之前那种起床的感受又极其真实。
会不会自己也是这样?其实还没醒。
可是要怎样醒来呢?
后来他实在没办法,只好不管是否真实,开车去了自己的咖啡店,因为他前一天看店里发布的通知,说会照常营业。
直到许玄杉对他说出那番话,他才彻底安心,这不是梦,他的梦里不可能出现这样让他感受良好的事情。
***
再看到陈桉,已经是将近一个月以后。
“你玩拼图吗?”很难想象陈桉是会喜欢玩拼图的人,许玄杉觉得陈桉在玩拼图时一定是全程皱眉,超没耐心的那种。
“啊?”果不其然,陈桉听到拼图两个字就在皱眉,一副被拼图折磨坏了的样子,因为猜中了,许玄杉有点想笑,但下一秒陈桉就坚定而决绝地说出了两个让她笑不出来的字,“不玩。”
“啊?”
陈桉不解,“啊什么?不玩拼图有什么奇怪。”
许玄杉拿出那片暂存在店里好久的拼图,递到陈桉面前,眉头微皱,语气迟疑,“这是那天你走后,在你的座位上发现的。”
陈桉一头雾水,接过拼图看了看,“真不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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