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使驾着马车从他府上的门前走出,一直往前,穿过繁华的街市,走过清冷的小巷路口,到皇宫的红墙门外。
城门口的禁军将他们拦下,仆使跳下马车,走上前递出身上的令牌,而坐在前面那辆马车上的王庆也撩起马车的门帘,给出能进宫的行牌。
马车走进宫里,皇宫当中向来安静,不喧咋闹。彼时的晌午刚过,中午时候没多少瞌睡影子,坐进马车里时却困意连连。他斜靠着身子,腰背托在后面的软枕上,比起眼睛,周遭的环境,他甚至能听见座下马蹄子走路的踩踏声。
本来身上,若隐若现的还是能感觉到些阳光,可是往里面走,却觉得身上发凉。
沅六爷清醒过来,坐正姿势。转头望见旁边高耸的城墙倒影,他掀起马车窗边的布帘,灰红色的墙面看上去也有些陈旧了,斑驳的岁月痕迹浮现。和宫墙紧连在一起的是那些明黄色的瓦器装饰,还有长排的吐珠金龙也褪去从前鲜亮的颜色,偏淡的明黄和灰红色的宫墙合在一起,把原本能看见的,那广袤无际的天空缩窄成了那小小的,只够看见四角的天了。
马车旁边,恰巧有十几个宫人过去。
宫人的手上都端着托盘,盘子上还要用红色的锦缎布去盖住,不想被其他人看见这里面放的是什么。可这一长列有序排走的宫人们,前面还有个领头带路的主管,领头手里拿的应当是诏书吧,这排面,这样子,不用多想也知道又是哪宫里的妃嫔得到赏赐了。
马车从巷中走过,窗外能看见主殿的角檐还浸在阳光里。
按照宫里的规矩,入宫门的马车只能停在偏巷的那条道上,剩下去主殿的路只能靠他们的双腿走过去。
王庆微弯身子,在前面给他领路。
自从先帝病逝,他也好久没进来宫里了。
宫墙还是这么压抑,闷得人心里难受。虽然只有丈高,但总觉得这面墙壁是怎么都翻不出去
翻过这一面,后头还有许许多多面,把人囚禁在这辉煌的牢笼里,只有死亡才能彻底离开。
王庆让他在殿前稍候,自己先进去禀告。
“陛下,六王爷到了”进门靠边,王庆恭敬的说。
书桌后的人像知道他要回来,从刚翻开的奏折上抬起眸,看到先进来的王庆道声:“宣”
“六王爷,这边请”王庆又出来,领着他进去。
虽然过正午,但是屋里的阳光却很充足。内殿金碧辉煌,放在桌上的青瓷花瓶的摆样,搁在后面的那扇屏风,还有墙上的几幅字画装饰,阳光晒落进来,给屋里的这些都镀上层金印。
平放着张金丝楠木的长桌,在刻着雕龙衔珠的小桌案旁,那堆满一摞的奏折,有他已经批改过,才刚放过去的折章。
慕容焉埋下头,他翻开吏部侍郎刚要人呈上来的奏折,这封是急奏,里面的内容令他有些烦恼,他不悦的皱起眉头,抿唇而思,拿来旁边的朱砂墨笔,在奏折的空白地方进行批复。
这般勤政为民,励精图治的仁君模样,沅六爷深表宽慰,他走上前,拱手参礼道:“参见陛下”
慕容焉到听见声音时他才抬起头,看着在阶下行礼的沅六爷,他将桌上的奏折合起,坐下摆手道:“皇叔快快免礼”
王庆搬来椅子,在旁边的地方给他布位。
沅六爷的余光看到深厚的那把椅子,黑漆漆的木方高椅,上面塞着用绣金线填布缝丝的细纹软枕,这样十足的准备,让他有些吃惊,施了一礼道:“多谢陛下”
慕容焉道:“自从父皇病逝,孤继位至今就再未见过皇叔,只听那些侍医们说皇叔的身体如何,可孤这心里总也不能放心”
他关切着说,也是点出这多次请人进宫的原因。
沅六爷看到他含带关心的目光,起身道谢:“烦劳陛下记挂,臣的身体比起从前确好许多了”
慕容焉也应着点头,“只见皇叔的气色,就知道皇叔比起从前却好一些,可是”
他突然的转变口风,关切的眼神中也多出些探究的意味,“只是未能看见实际,孤也不敢做信啊”
沅六爷迎上他看来的视线,心中大概能猜出慕容焉想做什么,只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皇叔明白就好,王庆,宣”慕容焉放松笑着,要王庆去把在门口等的那人带进来。
那人刚才走来,沅六爷一眼就认出这是侍医院的院首,看来慕容焉还是不放心啊,其他的侍医说话他皆信不过,只要侍医院院首亲自道出他才肯信。
院首走进内殿,他站在正中间的位置,朝慕容焉行李。
慕容焉把手一挥,院首走到沅六爷坐的位置前,找出箱子里的软枕放在旁边桌上,他弯身道:“请六王爷枕手”
沅六爷看着过来的侍医,果断把手落在那脉枕上。
院首屏住呼气,心无杂念。他将指部搭在沅六爷的手腕上。初探当时,脉息平稳,脉搏坚硬有气,院首抬眸看了沅六爷一眼,又飞速地低下头。
诊脉之时不宜说话,可对于自己的身体,沅六爷比谁都要清楚。他正着头,不看院首,只偶尔看向在级台阶上的慕容焉。
坐在上阶的位置,慕容焉的视线平向前方。其实只要他稍微的偏头,就能清楚去对上沅六爷的视线。见识过战场的人,眼神坚定,一点别样的心思都能被他捕获。前时,慕容焉对上还敢抵抗,可到后面,再对上这视线时,慕容焉只觉得那眼神让人发毛,如坐针毡。
他借故咳嗽,从座椅上站起,走下台阶,来到两人身旁。
院首的诊脉多有耗时,也因为是初次探查,所以探得也格外仔细。时间稍久,慕容焉等得不耐烦,他打断院首的诊脉,急切问:“皇叔的身体如何?”
院首人是老实,他回答的也全在沅六爷的心上,“王爷的伤病已积攒多年,不是用汤药就好恢复的,此病不在于医治,更在于静养”
听见院首的话,慕容焉此刻的表情却有些放松,从前悬高的心脏也顺然落下,紧张的情绪正逐渐缓解。他沉默几时,又发出叹息,走近沅六爷的身旁,眼中满是关怀,“皇叔为国奋战,积劳成疾,孤甚为感谢”
沅六爷收起手,听见慕容焉的感谢话,他回应道:“能为国家,为百姓,这是臣的分内之事,陛下无需言谢”
慕容焉却照自己的话来:“宫里许多的奇珍良药,孤这便命人送去皇叔府上”
虽不晓得慕容焉是在算什么心思,可这样大的阵仗,沅六爷拧起眉头,他站起来打断慕容焉的话,又开玩笑道:“陛下,我府里的药材还剩许多,若再得陛下的赏赐,怕是药房也要堆放不下了”
“皇叔的一身伤病皆为国所累,而孤作为一国之君更要关心皇叔的身体,就是不知道能有什么药材,可让皇叔的身体尽早恢复”慕容焉皱紧眉头,他愤然叹气,而在他的说话间更有深深的无力,和想做却不能做到的懊恼。
接收到慕容焉发出的信号,跪在一边的院首赶忙接话:“陛下,臣倒是有一办法”
“你有?”慕容焉发出疑问,他看着院首道。
院首抬起头,认真说着:“臣听闻,在东南方约莫百里之地,有一座岚山,山上生长着一味灵药,可解百毒,能医百病,倘若得来此药,那王爷的身体自当恢复”
慕容焉装腔不信,还反复问院首:“当真有这味药的存在?”
院首回答道:“古籍上有言,确莫为真”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慕容焉的眼中满是欣喜,他道:“皇叔,这便是个好办法啊”
“哪会有这么神奇的灵药啊”沅六爷可是不信,他在边关多年,什么样的稀奇事情还没有听过,要真有这种能解百毒的灵药,天下不得全乱都知道了,哪里会这样安静,多半又是谁编造出来,随意哄人玩的吧。
“臣不敢说假”院首解释,“这药是天下郎中都知道的灵药,不仅王爷的伤病能好,就连陛下从前的咳疾腰伤也能医治,陛下为国操劳,若陛下的身体有亏,那真是北隅百姓的祸意啊”
院首说的痛切,到关键的地方时,他还要故作犹豫,“只是那山上的规矩,只可让病人独自上山,倘若其他人上山,概不开门”
慕容焉听到这样的规矩面上的表情略有迟疑,他看向沅六爷,有些无奈,“如此,还只能请皇叔去这一次了”
他们一言一语,沅六爷听懂个大概。
两人费劲的合演这一出戏码,无非是想让自己去那岚山上,寻来他们口中说的那所谓灵药。但是这药到底多好,沅六爷并不敢信,可是他不信,慕容焉确是深信不疑。
现在的他宛如被高高架起,仅靠着底下随时可能打翻的木片,小心过河的人。无法试探下脚,左右都是深水。这山,这药,无论他想不想去,相不相信他都得去,要是慕容焉的旧伤再次发错,可就是自己的不是了。
只是去寻个药来,总归简单。
沅六爷思索片刻,也就答应下了,“臣遵旨”
慕容焉欢喜:“多谢皇叔”
而在沅六爷看不见的眸下,慕容焉的眼色发沉,眼中竟浮现出他算计的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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