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市这几年大力开发旅游和农家乐，在离市区不远的翠微山也开发了景区，没诚想竟然没什么游客，连带山脚下的吴家村也没什么人气。
于是，返乡开农家乐的年轻人又纷纷外出打工，村里只剩老人、中年妇女和留守儿童，连刚过的五一假期都没什么人回来。
假期过后的第四天，天才刚微微亮，住在村尾的吴奶奶就已经挎着篮子，风风火火地跨出家门。
今天是初一，是给安歌娘娘上香的日子。篮子里摆着苹果、瓜子和糕点，还是昨天吴奶奶特意搭班车去镇上买的。
虽然年纪大了，但她仍然清晰记得那一次。
那是五十年前她还在娘家做姑娘时发生的事。
吴家村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每逢初一十五和重大节日，都要给安歌娘娘上香供奉。那一天是十五，又恰好是中秋，自然就比往日更隆重一些。
村里的大人又要赶秋收又要准备供品，一大群孩子就没人管，撒了欢地到处跑。等吴奶奶来到庙里准备上香时，不知道哪家的臭小子扔了把瓜子在香案上。
吴奶奶连忙把瓜子扫进簸箕里，摆上精致的月饼和时兴的水果，连声告罪，生怕娘娘会觉得被轻视，惹下大祸。
到了晚上，娘娘果然来了吴奶奶的梦里，可她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先是笑眯眯地说，认得吴奶奶是吴三家的老幺，才刚出生就被抱到她跟前拜她。又说她喜欢热闹，希望村里人能多陪她说说话。
临走前，假装不经意地提了句嘴，今天那瓜子不错，下次能不能再给她带点。
从那以后，每次玩上香供奉前，吴奶奶都会备上香喷喷的刚炒出来的瓜子。她想着娘娘看起来与自己一般大，估计也喜欢新鲜玩意，于是每每还会加上一份样式新潮的吃食。
今天这糕点长得好看，镇上那家店的年轻老板说叫马什么龙，也不知道娘娘喜不喜欢。
想到这，吴奶奶抹了抹眼角，如今年轻人在外打工，老人们又渐渐走了，留下来的人里没几个还记得娘娘。心中一阵伤感，她的脚程又快了些。
吴奶奶虽然已经七十，但常年在田里劳作，身体还很硬朗，一路从村尾走到村中心的小庙，也不带喘气的。
她把东西一一摆好，准备和平时一样，坐在门口的凳子上陪娘娘说话时，一转身就看见不远处的草地上躺着一个人。
吴奶奶吓了一跳，走上前看，原来是一位穿着碎花裙的姑娘，脸上还盖着一顶破草帽。
“闺女，你怎么睡这了，多不安全啊？”
只见那姑娘拿下草帽，慢慢起身，脑门上还落了根杂草。
长得可真是好看，比我年轻时还好上几分。鹅蛋脸，白白瘦瘦的，个头也高，头发又黑又密，眼睛又大又亮，笑起来时弯弯得像月牙。
不过明明从没见过这姑娘，怎么这样面善，好像是一位特别熟悉的老友一般，看着就让人想亲近。
吴奶奶正感慨着，又突然发觉不对劲，村里常年也不见来一个生人，这姑娘是从哪来的。
吴奶奶见她不说话，声音放得更温柔了些，“你从哪来的呀，怎么一个人在这。”
姑娘本来还笑着，一听这话眼睛都红了，她哽咽了几声才开口。
“奶奶，我住在c市。我和男朋友在一起三年了，没想到他出轨了我的朋友，我想分手他不同意，扬言要打我。知道我来翠微山散心看日出，竟然马上跟了过来。”
“我怕被他抓到便赶紧下山，结果在村里迷了路，也不知道那个变态会不会进村里来找我。”
吴奶奶一听这话心疼极了。这姑娘看着比她家爱宝还小一些，如果是爱宝碰上这事，她恨不得拿上杀鸡的刀，去把渣男给劈了。
而且也不知道怎么的，一想到这姑娘可能会受苦，她就觉得难受，又想抹眼泪。
转念一想那变态可能会追到这里，吴奶奶立马伸手拿掉她脑门上的杂草，抓着她的胳膊，就要往回走，“不怕，跟奶奶回家，那渣男要是敢进来，我就放大黄咬他。”
路过庙前时，吴奶奶进去拜了拜，上了香，“娘娘，改天我再来陪您说话。”
说完又转过头问，“我们这是吴家村，一村的人都姓吴，你叫什么名？”
那姑娘看着香案上的苹果，顿了一下，甜甜地笑了，“奶奶，我叫林檎，就叫我小檎吧。”
林檎在心里默默向吴奶奶道歉，她是真的没办法才出此下策。又不能说自己就是安歌，不相信就罢了，万一怀疑她是精神病打出去怎么办？
是的，她的真名不叫林檎，而是安歌。
一天前，她还是记录在册的神明，按人间的说法，算是基层公务员吧。
但是今天天还没亮，神明人间管理处的工作人员突然找到她，说如今人间能收到的信仰值大不如前，高级神明们都被缩减俸禄了，至于她这种信徒是个位数的神明，不好意思，拎着包袱赶紧滚蛋。
当然工作人员的原话是，“安歌，这只是暂时除名，我们也会帮你找工作的。这些你先拿着，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你且安心等我们的消息。”
哼，说得好听，其实就是被迫下岗还不给下岗费。
而且一点心意还真只是一点点：2000块人民币、一部二手手机和一张空白的身份证。
林檎想到这，就忍不住翻白眼。
吴奶奶经常和她念叨钱不经花，哪哪都需要钱，爱宝在市里和朋友合租个小单间，就要1500块。所以2000块能干嘛，真当她好骗吗？
林檎试图找上面投诉，可那个工作人员话音刚落就消失了，还把手一挥，直接就将她丢出来。没有神力的她不能回到神像里，因此断了和那个世界的联系。
正当林檎发愁去哪时，突然想到今天是初一，吴玉芬肯定一大早就会过来。
吴玉芬这个人，心软又热心肠，听到她的凄惨故事一定会心生怜悯，说不定还会带她回家，今晚就不用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了。至于明天怎么办，就交给明天的自己吧。
林檎伸了伸懒腰，往草地上一躺，眯着眼睛左思右想，想起了两个月前，吴玉芬兴冲冲来庙里说的那个八卦，正好借来用用。
没错，吴玉芬并没听出来她的故事雷同。
当时吴玉芬说得眉飞色舞，“造孽哟，吴老五家的小孙女也不知道怎么摊上这么个玩意，吴老五一接到孙女电话，急得连夜就带着三个儿子去堵那男的……”
林檎也跟着听得津津有味，瓜子壳嗑了一地。
吴玉芬本还着急回家，哎呦了一声，“酱油没了”，她昨天去镇上打算买的，结果听豆花摊上的夫妻吵架，听着听着就给忘了。
脚步一顿转了身，又想林檎还在呢，先带她回家，又转了回来。
林檎见她原地转了圈，猜到她在想什么，就乖巧地笑了笑，“奶奶，我进村时看见村口就有个小卖部。那渣男是个怂包，见我身边有人也不敢乱来的。”
吴玉芬心想也是，村口人也多，真闹起来还不一定谁吃亏。她脚步一转，就带着林檎往村口的方向走。
小卖部是村里不成器的老光棍吴狗子开的。村里人都嫌弃他，只有村书记还可怜他，给找了这份事做，好歹能攒上几个养老钱。
吴狗子没人搭理，只能拿点零食哄小孩陪他说说话。前几年村里小学合并到镇上去了，这些孩子每天起个大早赶班车去上学。连带着吴狗子也早早守在店里，趁他们等车的空隙聊几句。
可今天大老远就只瞧见紧闭的门，走近一看，门上挂着一个大大的锁。
奇怪，今天吴狗子怎么不开门？
吴奶奶一边奇怪，一边又拉着小跟班往村口的银杏树方向去问情况。
这棵银杏树据说还是宋朝时种的，如今成了整个村的八卦中心站。果然，几个中年妇女已经坐在树底下哈哈笑着。
其中一位正对着她俩，抬眼瞧见林檎，大声问道，“玉芬婶子，跟在你后面的是爱宝朋友吗？这五一不是才过，爱宝挑这时候回来了？”
吴奶奶没应，默认了这个说法。如果被她们知道林檎的事，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
转念又有些气恼，别以为她听不出来话里的试探，就算爱宝真回来了又怎么样，这是她的家，她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
吴家村没有重男轻女的封建陋习，而且吴爱宝这一辈只有她一个女孩，说是掌上明珠都不为过。当时为了取名，一大家子争破了头，还是吴老爷子大手一挥，拍板定下爱宝这个名字。
吴爱宝嘛，就是吴家最爱的宝贝，直接明了，众人都很满意。
所以林檎不用看吴玉芬的表情，就知道她肯定气上了这句话。
林檎上前几步，笑眯眯地说，“各位婶子们好，我是爱宝的大学舍友，叫我小檎就好。前两天我和爱宝说想找地方散散心，她就让我回她家，说这里风景好人也好，各位婶子又年轻又热情。本来我不信，这一看，爱宝说得果然没错。”
几位妇女都开心得捂着嘴笑，甚至有一位还拉着她的手说，“妹子你就放心住，有事尽管来找婶子。”
这么一打岔，吴玉芬的怒气也消了，想起她过来的目的，问道，“丽英妹子，今天那小卖部怎么被锁上了，我这还着急买酱油呢。”
拉着林檎手的妇女转头看向吴玉芬，“婶子你还不知道呐，听说那吴狗子欠了一屁股网贷，跑了，催债的电话都打到德全办公室了，把德全那小子气得够呛。”
“那这小卖部就不开了啊？”吴玉芬现在没有心情八卦，只想着以后买东西麻烦了，得到镇上去。
“那不然呢”，吴丽英叹了口气，“我们也不懂进货啥的，不然就接着开了。婶子你不就缺个酱油，多大点事，饭点前上我家拿去。”
吴玉芬只好点点头，带着林檎往回走。
她们还没走几步远，那边又重新开了个话题，隐隐绰绰地能听到一些。
“听说了吗？吴二蛋家那个硕士儿子昨天回来了，说就呆村里不走了，好好的工作辞了，要搞啥自媒体。我看他啊，肯定是被女朋友甩了。”
“谁说不是呢，放着金疙瘩不要，不是治情伤还能是为什么……”
林檎伸长了耳朵也听不见后续，她还想坐下来一起嗑瓜子呢，但又不能和吴玉芬说“奶奶，我的故事是借的，不会有渣男找上门”，只好跟着回去。
不过这个八卦没有她刚刚的灵机一动重要。
她琢磨了一路，进到吴玉芬家院子时说，“奶奶，你看我来开这个小卖部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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