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同的哭声再一次在小院里响起。
珩生站在门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从小就有人告诉他,他是一个人间杀器,谁走近了,都要小心着皮肉。
总有人一次又一次的应验。
简直是残酷又不可忽略。
说些什么呢?倘若是元衍死在他面前,他哪里又听得见什么因果轮回明日方长……
陈李同他一起站在檐下。
院门偶尔几个路人,神色匆匆。
离别早就如同跗骨之俎被编织进人的血肉之躯中。
生老病死,爱憎会,怨别离……
兰因絮果……
院门紧紧关闭着,里头传出压抑的哭泣声。
珩生偏头看他,想起那推算的场景里,带着血腥气味的拥抱,指尖颤了颤。
那一念起,瞬间星云带子推演起来。
无数小空间衍化……
他不想看,闭上了双眼,再睁开来时已将所有情绪敛尽,推门而入。他们来时花树还未开花,此次踏入院子,不过一夜之隔,院内空地桌椅上竟已落满了花瓣。
盲女便跪坐在花瓣之中。
原来那神像,她现下里也有一座,抱在怀里,泪光涟涟,无助地“看向”他们:“他的塑像,裂开来了,怎么办?”
一颗又一颗眼泪落下来。
“我要是补好了,他会回来吗?”
“是我是我……是我没有保管好祂……是我不该心生妄念,人死就死了嘛,又有什么好留念,又有什么好执着的……你是神仙吗?我后悔了,我不求了……”
珩生前行几步,蹲在她面前:“世上没有后悔药……”
他推着小空间,无数小空间里显现出魔神和盲女的身影:“之前托他算了东西,如今我便替他算一回。”
盲女被魔神的身影所吸引,无数小空间里,他们相遇相知相爱相恨……
唯独再也不似以前。
魔神不再看向她了。
他不再是神了。
强行为凡人续命到底是有违天规。所以,魔神散去所有,重入轮回。
不愿她于虚假空间里度日,不愿她病痛缠身,不愿她独自在红尘之中被炙烤。他原本可以隔岸观火,自觉太不公平,也不忍心,于是慨然投身这轮回之中。
只留一句。
你要等我。
盲女瞬间想通了,将塑像紧紧抱住,身后的黑发渐渐显露出白色,面容也一寸一寸苍老。不过眨眼之间,便成了一个老妪,紧接着垂下头去,再也没抬起来了。
树枝上最后一朵花也落了下来。
陈李与此同时也微微睁大双眼。所有记忆回笼,他是师尊啊。元衍走近盲女,暗道一声冒犯,将人抱起来。
珩生沉默跟在他身后,见陈李挑了一处空地,便用佩剑划了划,划出一个坑来,将人安葬好了。
雾气退散,一切重归原样。下山任务已经完成,陈李向他告别:“师兄,我先走一步。”
珩生看了他很久,久得元衍都以为他已经看透了他的真面目。
“不吃一点吗?”
元衍心里乱得很,闻言“啊”了一声:“吃什么?”
珩生道:“看看?”
两人便又逛了一下镇子,最终是落座于旅馆前的面摊。两碗清汤面,相顾无言。
“你怪我?”
元衍一愣:“何出此言?”
珩生看着他,像是观察他的神色:“盲女因我而死。”
元衍认真道:“谁说的?逆天改命本就是不可能,她本就是要……不是你,就是别人,又或者是我,如今这般结局,已然是最好的……”
“那你……为何要走?”
元衍哑然。还能是为什么,陈李壳子底下的人醒了呗。
陈李喜欢你,我是陈李,我不敢认。
元衍避而不答,笑道:“师兄说笑了,万事万物总有离别之时,迟早要勘破的,我不精术法,经此一役已下定了决心,要下山了。”
下山……
竟然是不修道了。
珩生直愣愣地看着他:“要下山……结亲生子?”
对面披着陈李壳子的师尊显得异常认真,认真得荒诞又敷衍。
“自是要安排上日程的……”
珩生怒极反笑:“哦,不知师弟已相看了人家,嫁娶礼仪又熟悉多少……要是不懂,一日师兄我也认,我替你相看,替你裁喜服,陪你接新娘……”
元衍瞠目结舌,自是不肯的:“师兄说什么胡话……”
“不然就算是你成了废物,我也养你一辈子。”
元衍勉强一笑,心想是不是陈李演过头了,怎么连带着这榆木脑袋也这般火热起来:“不牢师兄。方才那些浑话你我是师兄弟,我才没放在心……”
“你最好是放在心上。”
珩生冷冷地抛下这一句话。忽而又想,不过是师尊想要扔下这个马甲,自己又较什么真呢,可偏偏想到洞房花烛,恨不得酸到醋坛子里。
即便是想一想,也嫉恨得紧。
他盯着师尊,盯着陈李,念头不止,无数的可能衍生。
自己算自己是算不准的。
他知道,可此时他脑海里闪过的画面,教他心中难以平静。
怎么能有人越过他去拥有元衍。
怎么能……
明明是他先来的,明明是他守了很久,宝贝了很久,凭什么被人捷足先登……想着想着,顿时一股黑气萦绕上灵堂。
“师兄?”
珩生很自然敛尽所有不甘,露出温柔假面:“嗯,我方才说笑的,师兄只是……”
他咬咬牙,将腹中柔肠百转尽量往轻了说:“只是舍不得你。”
果然,师尊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
珩生好似割裂成了两个人,一个表面上有礼有节,另一个人阴恻恻地在自言自语——啊,说对了啊。
他们达成了共识。
不要吓跑他。
元衍心想终于算是收了个尾。等到回到山门,便将这马甲扔得远远的。再者就是这镇子里的雾气,跟外在世界那阵雾气是不是相同的。
如何才能在这雾气里走出去。
同时一个埋在心底的问题开始在脑海里闪现,珩生他想要忘掉什么呢?
这个问题蓦然出现时,他甚至愣了愣。
没有意义。
他终究要离开。
哪怕是珩生,也留不住他。
两人食不下咽,起身时被告知已付了银钱。对面的酒馆里王华急匆匆跑过来,手里拿着两坛酒:“我看两位面熟,特赠酒两壶,希望没打扰到你们。”
元衍笑道:“不会。”
“天高路远,后会有期。”
珩生接过两壶酒,看两人在柳枝下头作别,面孔教太阳晒得滚烫,忽而想到,以前的时候,元衍是不是也如此一般,以酒会友,江湖之上与人萍水相逢后,又尽兴离别。
桃李春风一杯酒,一切尽在不言中。
想到此处心中焦灼甚至轻微了一些。
是了,师尊原本就是这样。
他拦不住的。
美人蛇从来都是自己来来往往,勉强不得。
这幻境,竟是让他勘破了些东西。
只是,还不够。
他还需要一个答案。
两人于镇外作别。
珩生神游天外,心想着当时王华的那枝柳下多有意境,怎么临到了他们,却是在镇外的淙淙流水旁。
又想到,或许是觉得这柳太相同了。师尊体恤他,念及情分,给他换了地方……假的……
他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
离别就是离别。
他就是不想跟我一起走了。
真是令人伤心。
元衍哪知他心中所想,只觉得此时此地太难为情,方才在镇子里,他简直不好跟他离别,多走几步就是亲吻就是绷带缠住手掌的酥痒……
做师徒做成这个样子简直是失败至极。
他快没脸见人了。
哪有师父忘了前因后果就爱上了自己徒弟的……这也太……太话本子了吧?
等等,他刚才说了什么?话本子,这不就是月老的狗血话本嘛!
差点就忘了。
真是的。
元衍微微弯腰抱拳:“师兄保重。”
到底是美色误人。
为师我先回去清清脑子。
珩生道:“方才王华与你折柳送别。”
元衍捏紧了手中的柳枝,滴溜溜转了一圈,柳叶都有些干巴了,叶子被阳光烧卷了边。
“是。”
这孽徒又有什么想法?
珩生微微一笑:“此地一别,他日不知何时再见……”
元衍心想陈李应当是不会再见了。
“让师兄抱抱你。”
元衍:“……”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出。
抱有点怪,不抱也有点怪,甚至没有任何迟疑的选择之类。元衍在看到珩生张开双臂时,已然抱住了他。
元衍:“……”
一定是陈李想抱的。
为师才不会占你便宜呢,孽徒。
近看也是很美丽呢。
原来抱住的感觉是这样啊……
元衍一手推开珩生,木着脸道:“够了。”
珩生弯唇:“这就够了么?”
又见红云漫上耳根。
元衍又规规矩矩弯腰抱拳告别,生怕珩生又想出什么来,很利落地转身走人,一口气走出三里地,才算是将脸上热气散尽。
回头一看,尘土茫茫。不知谁叹了口气,元衍四下看了看,原来是自己。回身一旋,直接回了山门。
等到此时,珩生才上路,他不用法术,沿着元衍走过的路往前走,走到气息尽头处,他回头看,尘土茫茫,不知元衍有没有回头过。
原来就算是在原地等着,等到了元衍的回头。
这个地方,也看不到他的。
他不想回山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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