珩生紧闭眼睛,焦虑等待,心中难免多想。他想到自己还在落月洞的时候,成天像个花孔雀一样,只有他挑别人的份,谁承想不过几年,风水轮流转,到他被人审视着给一个结果。
要么是厌嫌,要么就是怜悯。
这两种情绪他几年已看倦了,可要是出现在元衍眼中……又能怎样呢?珩生反问自己,多大的人了,以前的话算是天真浪漫,现在经过雨打风吹,还希冀着得到一份纯粹的感情。
他告诉自己,管他怎么样的,是元衍,他就要要!
思绪繁杂,双眉不展,他等待着未知的回复,却得到了意料之外的一笔。珩生顶着眼角凉凉的一撇,很是错愕。
苍白眼尾处,浅白的伤痕上浓浓一抹艳丽的孔雀蓝。
他狭长风流的眼眸睁圆了,好似震惊的猫,一脸的单纯和好欺负,表情极为生动:“这么蓝?!”
顿时脑海被这蓝给占据了,不忍直视,微微错开了视线,不再看镜子了:“我也不是说你不能这样……”
元衍被他的反应逗笑,伸手拿笔在珩生脸上勾画。见珩生很是勉强地配合,慢悠悠开口道:“你这么爱美,老了怎么办?”
珩生瘪瘪嘴,当初他年华正好的时候压根没想过,如今脸毁了,人也快而立了,当然也没好意思说什么没想过。
大概是皱巴巴的糟老头子吧。
元衍道:“我老了又是什么样子?”
珩生这才开口,神情很明显在畅想,好像老年的元衍已经站在他面前一样:“一定是那种很有气质的老先生。”
元衍不由得好笑,他说到自己看过一种花。笔尖停在皮肤上隔空悬着,手指捏着珩生的下巴尖,微微一片,浅白的伤痕和艳丽的孔雀蓝,真是令人炫目:“那花生得极其的白,唯独多了些斑痕……”
珩生想到了昙花的洁白,不由得喃喃道:“那真是可惜了。”
元衍不回应他的顾影自怜,只是慢慢道:“但还是很美。”
珩生睫毛眨了眨,眼底泛起雾气,眼眸却微微弯着,像是被这话暖着了,很是熨帖,整个人也很是柔和。
古人将花比作美人,比作君子,极尽美好之意。倘若名花失色,君子失德,那是要遭人怜悯感慨的。而他不是什么失色的名花,也不是失去操行的君子,他是有斑痕也依旧美好的花。
元衍说很美。
那就是很美的。
于是这厮便不介意眼角的孔雀蓝了,而是抠着手指尖想那花该是什么样子呢,想半天才意识到,这花可能就不存在。
什么花这么新奇有趣,不早被那些文人墨客拿去观赏了,他经商路过很多地方,根本就没听说过。
“根本没这种花对不对?”
元衍闻言,连头也未偏,只是调和颜色,一笔一笔点妆,一边道:“我骗你做什么,只是你没见过罢了,有机会……”
他顿了顿,忽而想起那花是他在上界见到的,如今能不能出去都是问题,又哪来的机会带回来给珩生看呢。
珩生没等到下半句,刚想看元衍,就被他捏住了下巴。
看不见他的脸,听得声音也是闲适寻常。
“……有机会我带给你看。”
偏偏珩生这厮想偏了,戴……戴给他看?
这不太好吧?珩生眼眸瞬间失神,神游天外,开始想象元衍戴花是什么样子了。
定是好看的。
两人想法背道而驰,竟也能得一方惬意空间。博山炉熏香袅袅,那支笔终于被搁置在笔洗上,元衍扭扭脖子,将手持菱花镜子递给珩生。
珩生左看看右看看,很是喜欢。孔雀蓝被白色调和,浅白伤痕上,枝叶斑驳,好似夏日里的斜逸出来的枝叶,闪着白光。
张扬又漂亮。
他很满意,想也没想伸出右手,上面也有浅白伤痕,递到元衍面前,示意他再画画遮遮。
元衍却愣在原地。他伸手将珩生的袖子往上捋,大大小小的伤痕。那日坠崖,元衍醒来后就失明,未曾直面过珩生的伤势。
关于坠崖的回忆,只有珩生紧紧依靠的身体,伤口感染的气味,还有压抑不住的幽微哭泣声。
珩生不明所以地看他:“怎么啦?”
元衍道:“你那时受伤很重么?”
自然是重的。很痛,娇贵少爷无数次崩溃,可没有人……就算是崩溃也要再次假装自己没事,到处去搜罗柴火和野果——元衍没醒时,他连鱼都不会捉。
运气不好还会滑倒,滚到地上,身体蜷缩成河虾一般,痛得要缓很久。人怎么可以这么狼狈,他怎么可以这么狼狈。
他一遍一遍问自己,然而他以往的经历告诉他,不知道啊。
他甚至是饥荒时也衣着鲜亮,毫不设防,带回两个小孩。所以其中一个小孩对他下了杀心,他是怎么也想不到的。
人怎么会察觉不到别人的喜欢呢,即使是虚伪的轻浮的喜欢。
他坠崖之后才晓得这虚伪的轻浮后面还有无限的恶意。
他摔了个半死,光凭一口气吊着。说实话,毁容了后他甚至什么也不想了,恨不得坠崖时元衍没有跳下来抱住他,保护他。
可元衍这么做了。他活不活尚未定论,但是元衍要吃饭,要烤火,要睡觉,要喝水呀。
珩生就是这样想着,一步一步,和元衍一起搀扶着走出了一条生路。
珩生回过神来,他已经不再介意自己的脸,自然也不在乎这些伤:“你身上比我还多啊。”
这又有什么奇怪。
元衍铁青着脸,一字一顿:“你不一样。”
珩生:“什么?”
元衍想起上个世界里消瘦的青年,想起珩生这个世界里好不容易是个轻轻松松的富家公子哥,平时臭美得像个花孔雀,但心地就好像水一样澄澈……
居然让他坠崖,让他受伤,让他怀疑自己一度崩溃。
元衍接受不了。
珩生一时之间有些不安:“我有点没懂……”
元衍却一把抓住他的手,很郑重地承诺:“我会亲手杀了他。”
一时之间两人隔得很近,手被人握住,珩生眼神已经开始闪躲,红云漫上脸,一时不知道南北西东,像团柔软的棉絮,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嗯”。
好奇怪,他想。
但是好喜欢。
殷笑山还不知道自己此时已经被记了一笔。听着柳芊芊说完了,才愤恨地将桌上的东西都扫到地上去,食指戳戳点点快要碰着柳芊芊的鼻子了:“你们……你们狼子野心!”
几个宫女吓了一跳,纷纷跪在了地上。
柳芊芊很是漠然。她方才将那边逼元衍和那个商人跳河的事说给了殷笑山听,可惜这人压根就没有动脑子,只是质问为什么要伤害元衍。
棋盘已经乱得没出路了,柳芊芊虽不说什么,眼神里也金线鄙夷。
谁知殷笑山还在说什么他们是故意的,去迫害北安王的人,好让他背锅,当北安王的靶子。
柳芊芊:“你怎么知道那个商人不是北安王呢?”
一桶凉水直直浇下来。
殷笑山彻底偃旗息鼓了,他药不断,身体就越发的瘦弱不堪,嘴唇发白。
柳芊芊挥挥手让宫女们下去,等人走光了,大殿里只剩他们两人时,她才淡淡道:“再说,你算什么殷氏血脉,不要谎话说多了自己也信了。”
殷笑山瘫坐在地上,面色惨然:“他们知道?”
柳芊芊跟着一起坐在厚厚的地毯上,大殿里空荡荡,瑞脑香味清冽,然而也驱不散这昏昏欲睡的**。
真是没劲。
她实在不明白:“你那什么皇后还能一许两家啊?”
殷笑山没说话,只是呆呆出神。
“你许我皇后之位的时候,咱们就说好了,只是让我主内宫……不是明明是你逼他们跳下山崖,怎么还能这么不要脸地好色呢?”
“我是打算好好干一笔的,这下好了流芳百世也是个笑话,还不如我翻墙出去闯荡呢。”
殷笑山幽幽开口:“你知道吗?是我先看见他的。”
“是在庙里面,好奇妙,我不知来处,不知去哪,看到他时,我就在想确实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柳芊芊听了无数回了,每次他吃药后神思不属,多半就念叨这几句,真是听也听烦了。
“本来你跟我好好混,我们还能当个皇帝皇后,如今算是完啦。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没命了,只要你活着皇位就是你的……”
只是形同虚设罢了。
那边的意思很明显。殷笑山已经过了明路,又好控制,何必再给北安王什么眼神呢。
最好连这个北安王都不要有了。
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柳芊芊在其位,叹了口气,也不看殷笑山,问道:“要不要吃药?”
等了一会儿,等到了殷笑山恹恹的一声“嗯”。
云燎雾绕的,他扯散了衣襟,像是扯住了一缕快要消散的迷思:“那元衍是不是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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