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看到了众人面上的神情,上官夫人敷着脂粉的脸微微地皱了皱,在她右手旁落座的李泉身体都下意识绷紧了。
上官夫人却只是想笑一笑,她笑得极为艰难,肌肉牵扯,越发显得僵硬难看,唯有那双眼眸确实很美,同小上官简直就如同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只是小上官的清澈纯真,上官夫人的却显得疲倦无神。
“寻常儿郎十五便已弱冠,我儿年幼时就有野方士说过,他命格特殊要隐姓埋名,方能躲过一劫。如今他已十八,久不应谶……”
原来是觉得久不应谶,想为小上官办个迟来的冠礼。
众人互相看了看。他们并没有松一口气,子夜照旧,就算现在再和谐友爱,也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怕就怕趁着这个冠礼,又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
上官夫人看了看众人,道:“你们不为我儿高兴么?”
她红红的嘴唇,映着惨白的面容更加惨白。这一问太突兀,一时气氛凝结,没有人敢轻易应答。
虽然众人也跟府上下人接触过,这主人家的风评都很好。但是再好的称赞出自鬼气森森的人嘴里,都让人头皮发麻。
更别提信任了。
双方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窗户纸,剑拔弩张之际。席间一人笑了笑,很是真挚道:“上官公子如今竟然十八了么,我瞧他至纯至善还以为十四五呢。”
上官夫人侧目,见那人坐在席间,自在悠然。她弯了弯红唇,仍旧是鬼气森然:“我儿被我娇惯,至纯至善谈不上,只是天真得让人头疼。”
她提及天真时,只是轻轻带过。父母谈子女,说缺点也好似爱怜,元衍自然不会扫兴地认同她这句话,笑而不语。
上官夫人身后的屏风里,身影闪动,一掠而过的紫色衣角如同纷飞的蝴蝶。
元衍挑眉。
宴席热闹起来,众人推杯换盏之际,上官夫人看着自家丈夫,叹了口气,替他倒上一杯酒。
哪怕是佯装的宴席,也有几分热闹。小上官自始至终也未出现,大抵是这热闹他也不想要。
天真的人,总是骄纵的。
元衍谢绝了杜雨的邀约,目送三人离去。虚伪的热闹如潮水一般褪尽,上官夫妇站在厅中,看着元衍。
“他去找过你。”
上官夫人没有用疑问的语气。
元衍站在廊下,点了点头。在他看来,上官夫妇大抵是困囿于此地的死魂。大火、谶言、子夜……
背后的又是什么呢?
小上官看起来不像是死魂……
上官夫人打破了寂静:“他很喜欢你。”
元衍心莫名一跳,又有些生气:“哦,喜欢我的有很多,有什么用?”
上官夫人却很平静,并没有被他的话激怒:“这不该说给我听。”
“罢了。”她转身,上官老爷漠然跟在他她身后,凉凉夜色之中,她的声音没带什么感**彩,“说给我听也行,不然那孩子会伤心的。”
喜欢元衍有什么用呢?
坐在元衍院中的小上官很难回答,他只是在想着,这人怎么还不回来,干什么去了。至于他为什么在这里,能为什么,走过来消消食呗,反正绝对不会是因为元衍这个油嘴滑舌的人。
元衍一进门就看见了坐在那里的人,他的动作没有停顿,假装没有看见,接着往房里走。
“咳。”
元衍转身:“怎么是你?”
小上官起身,腿还有点麻,一手扶住柱子,强忍龇牙咧嘴的**:“我来不得了,这不是我家么?”
元衍道:“那你随意。”
小上官见他又要进去了,忙跟在他后面,生怕被关门外了。元衍余光看到,却装作没看到。任由他跟着进来,两人坐在桌边,元衍撑着下巴,心里在想今天子夜可能发生什么。
小上官坐在他旁边,嗅了嗅:“你用香吗?”
元衍指尖下意识一动,他本来是不用香的,只是上个世界珩生用得多,又会耍赖皮,非说一款香很适合他。
元衍懒得熏,他便替他熏,后来甚至怕他觉得麻烦,抓了香放香囊里,让他随身携带。戴个香囊而已,元衍顺手就挂自己身上了。到这个世界后,看着那香囊总是不大顺眼,连带着那木质香也遭嫌弃,他随手一卷,塞在自己胸膛处。
日日夜夜,香味都若有似无了。
元衍看了他一眼:“没。”
他撒谎了。元衍很坦然,甚至开口后也很痛快。为什么痛快呢?他想,大概是他并不是那种可以拿着凡人的东西东想西想的神仙,人分别了就是分别了,死掉了……就是死……掉了,没缘分他就不会留恋……
撒一个谎容易,后面的谎言也很顺理成章。
你猜怎么着,爱是真的会生恨的。
他既痛且快,神仙不会记得凡人,不会在意凡人……那只是过客,因果一旦分解,连回头都不值得。所以,他不会记得,也不会纪念。
他没有夜夜枕着染血话本睡觉,也不曾将香囊凑到鼻尖嗅闻,更不会发现变态闻外袍后侥幸自己将香囊藏得很好……
他不曾回忆过去,也不曾因此甜蜜苦涩。
所以,他会告诉所有人,如同告诉他自己一般。没什么大不了,神仙胜在命长,这颗心很坚固,他不会避情爱如蛇蝎。
想要就来拿,它就在那里。
至于珩生,哦,只是动过心而已,并没有很重要。
珩生想要,也可以来拿,但是要快一点,被别人拿走了,在原地哭的话……他也只会牵着那人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不想要停在回忆里。
不想带着好多好多回忆与他相逢,又分离。明知分离,又相逢。
所以,没什么大不了。
一个谎言而已。
小上官在灯影显得怅惘,他偏头看元衍,鼻尖又嗅闻了一番:“香香的,大概是你的体香吧。”
元衍怔然。
他说没有熏香,他就说是他的体香。
好天真。
小上官接着喋喋不休:“我……我听下人说你祝我生辰快乐……”
元衍莫名:“我并没有。”
小上官瞪大眼睛:“怎么……怎么没,我明明……明明听下人说……”
元衍看着他:“我只是说你至善至纯,很显小。”
面前的小上官红了脸颊,眼睛湿漉漉,手无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耳垂,不太自在地道:“哦,谢谢。”
“看来下人耳朵不行。”
那捏着耳垂的手指顿了顿,飞快地放下,小上官反驳道:“没有不行!”
元衍:“嗯?”
“算了。”小上官眼神乱飘,就是不看元衍,声音也有些紧张,“不管怎样,谢谢。”
他见元衍不说话,便接着解释为何这份祝福如此令他珍惜。
“快十八年了,你是第一个祝福我的人。”
原来他从出生到现在,为了避谶,竟然连生辰也没有过过。再加上,父母最为忧心他的天真……
他从未想过有人会夸奖他的天真为至纯至善。
元衍并没有觉得这有多难得,他想告诉他男人话不可信,尤其是花言巧语,可他一看到那双亮闪闪的眼瞳,就莫名其妙地闭紧了嘴。
他的心很坚固,却容易动摇。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已脱口而出:“这不算什么……”
一句话而已。
小上官摇摇头,看着元衍时,那双眼眸在一瞬间显得宁静幽深,转瞬即逝,令元衍都觉得自己产生了错觉。
天真的人坐在他面前:“也许我等了很久呢。”
等了很久,得到了一声元衍的回应。
元衍想了想,十七年,对于人类来说的确很久。
他难得思绪不再纠缠之前两世的因果,很认真地问道:“那你还想听什么?”
小上官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摇摇头:“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快十八了,不是十二三,如此明显的偏向。元衍看他,他反而很是天真坦然,好似说这话并不暧昧,还很正当。
是一件寻常事。
元衍忘记自己有没有回应,应当是没有吧。毕竟他觉得很荒唐,大概是生离死别有了几次,就觉得一切纵然有意思,但朝不保夕的话,他会很难过。
这种难过甚至比他独自走过那么多年岁,做一个不纪年的神仙还来得寂寥,甚至都有点想让珩生也化神,日日相对,夜夜同眠才来得好。
真有这么情深么?
小上官告别的时候,两人站在院中。月色之下,少年人青涩可爱,说话时黏黏糊糊,那双眼睛好似会说话。
可元衍于这眼神之中,想起了大氅,想起了伤痕。
他很难不去想。
他们之间不曾有误解,也有过生死相依。
一颗滚烫真心一次又一次捧上前来。
接受的是他,难过的是他,重复的也是他。
他想要两清,想要再无负担。
他还想不顾一切把珩生找出来,告诉他每一世……
到底是哪个更难熬呢?
在小上官的眼神里,元衍眼角滑落了一滴泪。小上官忐忑伸手去接,却听得这人问他。
“为什么要接近我?”
小上官嗫喏:“为什么……能为什么?”
他轻轻擦掉元衍的泪水,没有看他,也没有抱他,脸红红,心脏跳得很大声:“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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