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今日有些愁容。这太稀奇。李泉看了眼何小花,两人眼中均是诧异。
待小丫头快要离开时,何小花开口道:“你今日怎么了,唉声叹气的?”
小丫头回头来凄凄一笑,笑得两人一惊。好在是白日,尚能保持理智。
“公子……传言又开始了……”
撂下这么一句莫名的话,她又面带愁容地离开了。不止是李泉两人,就连元衍他们都察觉了。
不需什么推断观察,整个府上都弥漫着一种焦虑忧心的氛围,就好像整个幻境都要重演某一刻不能挽回的悲剧,那种急迫恐惧的感觉,甚至让困于幻境的幽魂都不时露出凶残阴狠的神情。
整个白日都不安宁了。
席上,汤匙被重重放下,那清脆的声响令何小花一抖。她小心看过去,是上官夫人——她似乎并未察觉到自己行为的失礼,焦虑又暴躁,惨白的脸,怪异的妆容,还有那双黑得仿佛要往外头冒凉津津的井水似的眼睛。
那双红唇被有急又狠地咬了一下,沁出黑色的血珠。
上官老爷终于不再是像布景一样的坐着,他侧身拍拍上官夫人,一双同样幽冷的眼睛却是在盯着众人,好像是看见什么美食一般,克制不住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没事的没事的……”
他这般没有感情地重复着。
元衍道:“什么没事,上官公子不吃早餐么,要不要我给他送一碗?”
那一瞬间,上官夫妇阴冷的眼神都凝聚在元衍身上。
“你给他送吃的?”上官夫人怪异地重复。
元衍笑道:“怎么?小上官同我十分合眼缘,举手之劳而已,难不成他还挑食不吃了?”
明明问的是食物,上官夫妇却看着元衍,那眼神好像真变成了慈母严父,在挑剔这东西能不能吃一般……
看了有一会儿。
上官夫人犹豫不决。
元衍:“你们这般……我便不去了……”
两人脸色一黑。
元衍颇为忧心:“好似要吃我一般。”
肉眼可见的,上官夫妇神色一僵,齐声道:“怎么会呢?!”
席上落针可闻。而后元衍放声大笑,很是开怀:“这不就得了,你放心,我送过去,令郎定会吃的。”
一旁的杜雨看着元衍笑道:“我看他不仅会吃,还会一口吞了呢。”
上官夫妇:“……”
元衍用完后,上官夫人便让仆人将早就备好的食盒提给他,殷勤送到院门口,又站定。
众人看着上官夫人从袖摆里取出什么,递给了他,元衍浑不在意,笑意盈盈地接过。
众人:“……”
上官老爷坐在桌边,稍微振作了精神,目光也恢复到之前的和善,夹了一筷子芫荽给一旁的杜雨:“吃呀,愣着作甚。”
又开始唤院门口的夫人。
上官夫人应声,总算是恢复了点正常人的样子,回到桌边,殷勤问众人最近吃住可还顺心。
两个姑娘讷讷相应,席上勉强有个宾客相和的样子。
谁知杜雨放下木筷,意有所指:“芫荽这东西,吃的人……很喜欢还好,不喜欢的连胃都要呕出来。”
不明真意的李泉符合地点头。
上官夫妇脸色一沉,上官夫人笑了笑,艳红的唇,森白的牙:“我家孩子爱吃。”
何小花忙道:“爱吃便多吃些,要不要叫人再炒一盘送过去?”
上官夫人看了眼她,神情又恢复成之前那般阴森木然的模样:“罢了,也不知今日的合不合胃口……”
何小花莫名。难道今日芫荽是不一样的炒法,可她刚刚尝了下,就是清炒啊,盐倒是放得适量,吃起来很香。
席上沉闷如寂静水下,令人呼吸都觉得沉重,何小花闭紧了嘴巴,没敢问出来。
怎么就不合胃口呢?
元衍一手提着食盒,往小上官院子走,一路上仆人瞧见他都是退避开来,余光里却能瞧见窥探的眼神。
不仅如此……
他看着院门,自从他走过来,好像有什么怪物的目光笼了过来,到处都是,难以忽略。他叩了叩院门,没有人应。
手一推,满目的荒草地,眼睛眨了眨,不是那时有时无的神力,而是……这幻境竟然开始紊乱了。
院子里,一时是荒草破败,一时是古朴绿意。
几乎是瞬息变化。元衍看着檐下生锈的四角方铃,一步踏上整洁青砖,停在有着破败窗纸的门前——从洞里看去,房内黑气弥漫,满榻绮罗轻纱,一人跌坐其中,怀中抱着什么东西,头低垂着。
然而,元衍满耳都是深深的抽气声音,好像……好像自己变得无比渺小,被头顶的怪物贪婪地注视着……嗅闻着……
他想起在旅舍时,半夜坐自己床边闻外袍的变态了。
元衍:“……”
他伸手推门,却推不开。
“小上官?”
刹那间,空气都为之一滞。然而,下一刻,耳边又响起一声悠长的吸气声音。
元衍将手心摊开,上面静静地躺着一个红色的香囊,大概是时日长了,变得暗红,上头还有些深浅的污渍。
“上官夫人说……你要是不见我,就给你看这个……”
抽气声音骤然停止,元衍犹如骤然坠入冰渊,森冷又死寂。
窗纸破洞里,那个人影头“咔嚓”一声,僵硬地转过来。一瞬间,窗纸又簇新,窗纸后面是小上官的声音。
好似一夜长大了般。
声音那般的沉稳冷淡。
“是元衍么?我不想吃,劳烦你了。”
元衍看了眼手中的香囊:“这个香囊你也不要了么?”
里面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嗯”了声:“扔了吧。”
元衍捕捉到了一声极快极轻的吞咽声音,他不急着走了,将香囊收进怀里,与话本一处放着,若无其事道:“那我便扔了,脏脏旧旧的,不太喜欢。”
里头呼吸一重,小上官的声音重了些:“不送。”
还生气,元衍乐道:“我不急着走,怎么还赶人呢。”
小上官仍旧是气呼呼的:“谁让你要扔我东西!”
“不然呢?”
元衍背对着门坐下来,将后背完全暴露,没有丝毫的危机意识。里头衣物摩挲,门板轻响,小上官抱膝坐下。
两人隔着一扇门背对背坐着。
元衍道:“难不成还想让我把东西留着?”
小上官将惨白的脸埋在双臂间:“……不知道。”
“我不收来历不明的东西。”
小上官的声音沉闷又委屈:“才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东西,是我娘亲给我做的……”
“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吃饭?”
自从他们踏入这个家开始,元衍就没见过小上官一家坐在一起吃过饭。
小上官道:“你有听到吧,所以才不想收我的东西。”
“什么?”
“我是一个灾星……”
元衍微微睁大眼睛。忽然想起上官夫人口中的谶言,原来真相不是短命,是克命。
院中景色极快轮换。
先前元衍还觉得自己能将小上官从幻境中带出来,现下已经明了,他就是其中重要的一环……
“然后呢?”
他看了看放在一边的食盒,指尖推开盖子,一半是饭菜,一半是香烛纸钱。
门后没有人应声。
院门大开,一片空寂。
元衍起身,将门推开,满目的破烂白布垂下,纸钱纷飞。原本的榻上灰尘遍布,墙壁上还有字画、弓箭……
满是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
他提着食盒走出院门,走在纷飞的纸钱里,白如雪,似花似蝶,漫漫长路,香烛烟火遍布,每一脚踩下去都响起水声。
白蝶似的纸钱落在地上,迅速被沾染上血的颜色。
走了不知道多久。元衍终于停了下来,眼前是上官家的府邸。与路上的凄凉和惊悚不同,眼前的府邸披着红绸,红白两个色调对撞,元衍身处其间,一时不知道了方向。
该向前走的。
他看了看满地的血色脚印,是属于同一个人的,来来回回,重重叠叠,似乎是进出了无数回。
不是过客不是归人。
是淌血的地面、是漫天的白色纸钱,纷飞没有尽头的——无法脱离的一条路。
元衍看着红绸,轻轻叹了口气,走到一边,将食盒放台阶上,然后才慢悠悠地往里走,一跨进门槛,天地为之一变,仆人迎了上来,元衍看了眼自己身上衣裳,都起了变化。
“表少爷,您请往里走。”
“姑母呢?”元衍张口就来。
仆人麻利在前面引路,大概是主家亲切,他说起话来也很亲近:“小少爷正为名字闹呢,夫人正在哄,老爷去取定好的酒去了。”
入目所及,都是红绸,鲜亮的、红艳艳的,热闹得人心都欢快了不少。
元衍步伐快了些,仆人看他熟门熟路也没起疑,毕竟虽是上官夫人一表三千里的外甥,但格外得她青眼,这府内都当他半个小主人了,至于为何,这人总有法子哄得小少爷乖乖的。
今日是大日子,小少爷五岁呢,可不能教他哭了。
两人绕过长廊林木,终于到了小少爷的院门口,仆人告退,元衍抬脚就走了进去。
上官夫人正坐在床榻边,面庞红润娇美,拉着五岁儿子的手,心疼得宝贝心肝地一通叫。
那小孩子却别扭,哭也不出声,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掉得让人心疼。
那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瞅见了元衍,就鞋子也顾不上穿,瘪着嘴巴叫了声哥哥就爬下床飞扑过来,好险没把元衍撞地上。
切切实实的体温,元衍叹了口气。
哭得抽噎的小孩子抽空喜滋滋地说:“你终于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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