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上官侧身而立,眉眼认真凝视着稻草人,手上劲头泄了一点,元衍便已经站在他身后,伸手开始扶正。
“哥哥……”
元衍“嗯”了声。
箭矢急射而出。
小上官没看靶子,转头看元衍,他还小,要看元衍的脸还得微微仰头,阳光投进他的瞳孔,是透彻的金黄色和滴墨一点的黑。
“……很喜欢她们?”
“笃”一声,箭矢扎在稻草人的胸膛处,元衍随手叩叩他的脑门:“谁?专心,不是说要射脑袋?”
小上官道再次抽箭搭在弓上,鬼使神差之下,手微微一偏,果然,一只手托在他手肘处及时地纠正了他:“那两个丫鬟。”
元衍看了他一眼。快要多长一岁,小上官仍然天真可爱,只是刚刚那一刹那……也许只是他多想了。
小上官之前对待仆人也是这般淡漠吗?
在元衍的沉默里,箭矢“笃”一下又快又急地射中了稻草人的额心。
小上官转头看他:“哥哥?”
元衍摸摸他的头,以示鼓励:“可以要奖励了。”
他略顿一顿:“只是混个脸熟罢了。”
小上官笑了起来,明媚可爱:“那我要哥哥下次更快些来。”
元衍歪头,心想他说的奖励是上官老爷许诺的练武场,可这孩子意会错了。若是其他要求,他能做到的,他当然愿意。
元衍将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手臂上:“我尽量。”
“不能快些吗?”
大概只有小孩子才会一直追根究底。元衍将刚才的疑虑扔到脑后,任由小上官贴住自己,低头看他道:“我会尽量快些……”
他想起那道沉重的大门。
“……推开那扇门,来找你。”
但是也就几步距离,再快也快不了多少。
小上官贴在他胸膛,每当元衍说话时,胸腔就会震动,那声音……令他觉得他们离得无限的近。
哥哥的心脏,会为别人而跳动吗?
元衍比他大五岁,就如上官夫人闲暇时所说的一样,将要弱冠,也可以接触女孩子了。小上官的心乱得很,就好像他很希望元衍来得越早越好一般,他也很希望元衍不要交朋友不要看向女孩子。
他们兄弟俩一起多好啊。
上官夫妇打看见小上官的第一眼起,就对他无限的疼爱。小孩子很容易就分辨出来自己能做什么,然后一步步试探。在小上官试探的第一步时,上官夫人很快就把他的“妄行”的苗头掐断了。
这个家里上官夫人说了算。任凭小上官怎么哭,她也不为所动。一旁的上官老爷努嘴让小上官赶紧认错。
可小上官哪里肯,直到哭晕了过去。
然后在床上醒来。
上官夫人眼睛布满血丝,看着他:“你……我希望你是一块美玉。”
小上官嘴里干得冒烟,眼睛红肿,半天晕乎乎的脑袋里才回想起自己的名字。美玉无暇,上官夫人要他光风霁月不染俗世尘埃。
小上官嘶哑的声音稚嫩又僵硬,他看着上官夫人,伸手握住她的手:“我会成为一块美玉,你不要哭,娘亲,是我错了。”
小上官睁开眼睛,眼角还有湿意。他又做这个梦了,今日射箭时,他的确动了歪脑筋,娘亲希望他成为一块无暇美玉,可当无暇美玉好累。相反,他只要动个歪脑筋,手稍微偏一偏。哥哥就会伸手来纠正他……
太轻易的快乐,小上官心不大安宁,目光落在元衍舒展的眉眼。
“哥哥真好看……”
他嘟囔着,往元衍怀里躲。元衍已然熟悉了他的黏人,微微掀开眼皮,把被子给他盖好。
“快睡……”
六岁生辰宴会上,上官夫人明显神色不霁。席上零零散散的人,空了好几张桌子。
小上官坐在椅子上,眨眨眼睛没说话。
元衍看了看杜雨旁边的老道士,他坐在椅子上,垂眉耷拉着眼皮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杜雨与之相比,倒是招摇不少,唇边的笑容就没收敛过。
上官老爷低声劝了几句,上官夫人勉强露出个笑脸来,招呼众人:“今年没往年热闹,多谢诸位捧场。”
上官老爷则是拿着酒杯,一个个敬过去。众人不推辞,上官老爷很快落了座。其他桌的人看着身边空着的座位,象征性地吃了几口,便找着借口离去了。
小上官黑黑的眼睛看着这一切。上官老爷还未坐热板凳便又送客到门口,上官夫人坐在桌前,笑得勉强:“大家动筷啊,菜等会儿就凉了。”
目之所及,几个桌子都是空荡荡的。四周廊柱红绸垂着,再喜庆的红也添了几分凄凉。
小上官扯了扯上官夫人的袖子:“娘亲,让仆人们一起吃吧。”
又过了一会儿,仆人纷纷落座,轮流举杯来祝贺,祝词虽然简单但也真挚。上官老爷走进来一愣,转而乐呵呵地同仆人举杯。
倒也不复之前的凄凉了。
元衍看向小上官,对方似乎也并没有不开心,睫毛下的眼睛黑亮,神情平静,似乎对邻里疏离并不介意。
府上和乐融融之下,隐藏着一个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元衍很快知道是什么了。
何小花与李泉已经在这府上呆了有一年了。何小花听着里屋的水声,刻意放轻了声音:“……总之,不知是何人,将小少爷是煞星的消息传得满天飞。”
她也觉得自己说得太夸张,又补充道:“本来以夫人老爷的名望,人们对这些流言应当不大信的,只是谁知晓,老爷和夫人出门时马匹受惊,奔至门前时……”
她说这些时,又下意识地看了看里屋,水声仍在继续,才放心道:“老爷夫人从马车跌落,老爷卧床了好些天,夫人脚还崴了……”
元衍:“……”又是应谶。
李泉见他没有说话:“马匹受惊不关小少爷的事,然而当时小少爷也在车上,从车上跌落,毫发无损。”
元衍心想这也保证不了什么。这个世界又不是没有鬼神,要是他神力还在不过是随手一点的事情。
他问:“还有吗?”
“隔三差五府上就会走水失窃……”
何小花见他没有什么惊讶的反应,讪讪然,摸摸自己的鼻子。这家主人心好,她也不想相信,然而倒霉得这么密,还是流言飞起之时任谁都会……好吧元衍不会。
何小花和李泉相视一眼,她们相识一年之久,彼此只消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所想——既然元衍都这么说了,应当错不了。
里屋的水声停了,三人看向那个方向,没有脚步声过来。小上官长了一岁,今日生辰宴虽没有去年活泼,但已然是累坏了,想必是上榻睡觉了。
元衍轻声问:“街上是什么情景?”
李泉:“我们还想问呢,你进出门具体是怎么回事?”
元衍摇摇头,他心思谨慎,只用手沾了茶水在桌上写字:“不好说。”
【噤声。】
对面的两人睁大了眼睛,一股森然的冷沿着脊椎尾巴往上窜——是发现了谁么?
两人本来在幻境里已经适应了,善良的主家,除了夜里有人扣门往里窥探哭哭唧唧怪叫,日子过得还挺有滋味。如今犹如被人闷头一棍打醒了,再好也是幻境,背后是无限的危机。
两人正欲开口,元衍朝她们摇摇头:“时间不早了。”
他写道:【明日出门再说。】
两人点点头,看着元衍擦去桌上水痕。元衍将两人送到院子门口,将手中的灯笼递给她们:“小心行事,明日见。”
两个姑娘点点头,共着一盏灯笼走了。此时离子夜还尚早,元衍回到房内,看到了里屋门处的水痕,他不动声色走进去,小上官披着湿湿的头发坐在地毯上,抱着膝盖发愣。
听到脚步声,他歪歪头,像一只傻傻的小猫:“哥哥……”
泪水从他眼眶滑落。
元衍头疼:“怎么了?”
他快步走过去,将人抱起来,又扯过屏风上的布巾替他擦头发。纵然知晓他方才必然偷听过了,也明白得很,这人很有嫌疑,甚至幻境里的小孩子,谁知道皮下是几岁,他仍是一看他眼泪就头疼,然后是心疼。
小上官坐在他腿上,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最最可恶,这么个小孩子哭起来却不声不响,鼻头发红,仿佛受尽了无数的委屈。
元衍还没开口,他就已经捉住元衍的袖摆抽抽噎噎地说:“哥哥……不能问我吗?”
元衍替他擦发的手一顿。
小孩子抬起那张可怜兮兮的脸,眼睛黑亮幽深,又带着泪水:“为什么哥哥对我防备呢?”
每次都是这样,元衍想。只要他不满意,他就会哭着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元衍心想,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想这般做了就这般做了。
但他开不了口。
因为捧到他面前的,是一颗青涩的真心。
他只能开口:“什么时候开始的?”
“流言么?”
元衍轻轻“嗯”了一声,又开始擦头发。小上官的头发又黑又亮,好像一匹黑绸子。他疑心这感觉好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
小上官的脸因泪痕绷紧了,眼泪倒是止住了,他慢慢道:“大概是你走后没几天吧。”
“有查到是谁吗?”
小上官坐在他怀里昏昏欲睡,手指还不忘勾住元衍袖摆摇摇晃晃:“不知道……我不在乎……只要哥哥在……爹和娘亲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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