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衍愣在原地。
一步开外的小上官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恨意反而消去了,只觉得自己好滑稽。原本是他扭曲又小气,倘若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元衍与他也能做个不伦不类的兄弟。可方才光顾着嘴上快意,现下如何他已经全然不知了。
只好像只笨鸟一样梗着脖子等待发落。
元衍捡起灯笼往回走,走出几步,又回头对在原地梗脖子的小上官道:“走了。”
小上官虽是讶异,也只能闷不吭声走在他后面。
元衍这时腿也不麻,走得不快不慢,好半晌才问道:“我哪里拿你当替身了?”
小上官跟在他身后,也不倔了,蔫儿吧唧地道:“眼神,哥哥看我时,像透过我看别人。”
元衍停下来,想要说什么,又不知说什么好,食指隔空点点他。真是天地良心,他什么时候拿人当过替身了,这么缺德的事他是不屑于做的。
更何况,他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了,不管前尘是非了……
元衍想到了什么,眉头总算是缓了缓:“我并未如此,看你的时候发呆多了些,也是在思考其中利害……”
不远处,廊子尽头一队白衣的鬼徐徐而来。小上官此时也不管什么替不替身了,将元衍拉住,长发无风自舞,目眦欲裂,指甲暴长,恶鬼之态尽显,将元衍扣在廊柱前,血红明光里,两人对视……
不远处的鬼物们感受到了森寒的杀意,忙不迭飘走了。
小上官背对着廊子尽头,不知那些鬼物有没有被吓跑,小声问元衍还在不在那里。
其实一偏头就可以看到,可能是方才元衍转身就走,太唬人了,他握住他的手腕时,竟有些安全感。
鬼使神差之下,谎话就脱口而出了。
说慌不好,他知道,但是很好用。
就如同此时,哥哥任由他扣住手腕,两人之间隔得那么近,小声地告诉他那些鬼物还在。
平时那些小鬼物见他恨不得八丈远,如今却识趣。
他忍不住靠近了些,看着元衍的眼睛,像是希望元衍害怕一样:“他们还没走吗,哥哥要是害怕可以贴我近些的……”
元衍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廊子尽头,看了小上官一眼,他如今长大了个头也高,将他顶廊柱上,还留有余地,低着头猫逗老鼠似的,还什么贴近一点的流氓话都出来了。
元衍面不改色,依旧维持着怕被发现的音量:“你平日里在这境中迷迷糊糊,可知我已经经历了你无数次的生辰?”
小上官一愣。
元衍道:“第一次是你十八了,扒我窗户那里同我呛声。”
小上官眨巴眨巴眼睛,红色明光渐渐褪去,两人复又笼进暖黄的灯光中。他迟疑地不敢开口,胸腔疼痛滞涩,心中又生出了一丝难言的欢喜:“你是说,你之前就见过我,贺过我生辰无数次?”
元衍点点头。
小上官:“你看我发呆时,并没有想别人,也不曾因为别人对我好?”
元衍笑了笑:“当然不是。”
对他好,不是因为什么“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是因为他,元衍才会对他好。
小上官恨不得立刻扑进元衍的怀里,却又顾虑着身后,回头一看才想明白元衍方才是唬他的,一时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索性扑进元衍怀中,力道大得把元衍背脊磕得都有些疼了。
无辜的灯笼再次坠地,元衍回抱着他,一边道:“又不是小孩子了……”
不远处,杜雨站在角落里,身边是那个老道士。他默默看了一会儿,阴沉着脸离开了。
元衍同小上官说开了,两人黏得越发紧密了。小上官自不用说,元衍也是投桃报李,就算是和进来的伙伴们开会也顺带着给小上官解释,活像小上官也是个误入境的外来人一般。
两个姑娘面面相觑,但小上官十八岁生辰也差不了正主,能争取到小上官,到底是利于行事,于是对小上官也算是和颜悦色。至于杜雨则是一脸的兴味,时不时就吓唬小上官。
一如此时。他们谈及了生辰关乎了一场灭门的大火,杜雨眼尖地瞧见小上官身上若隐若现的黑气,不动声色地道:“那场大火可真是大啊,一个镇子都没了。”
小上官瑟缩了一下,几乎是瞬间,那双眼睛就水润润的,可怜兮兮的,好似被水打湿了的小狗……
杜雨见状勾了勾唇角,看向元衍,谈的破境会触及到小上官的隐痛那是必然的。他就不信,元衍是那种色令智昏到让这个会开不下去的人。
“是的,一场能毁灭镇子的大火,不是常人能做到……”
元衍一边说着,小上官身上的黑气越来越实质化。
两个姑娘噤声,杜雨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小上官又开始掐手了,可掐到一半,被人温柔握住,他看向元衍,元衍对他安抚地笑了笑。
杜雨:“……”
元衍接着道:“要知道一场大火,要烧起来,烧得这般狠,**不可能,天灾还不如**的可能性大。”
“唯一可能,就是术法。”
杜雨在思索,两个姑娘也在嘀嘀咕咕。大家对这个说法很容易接纳,毕竟都在境里坐着了。
李泉道:“我对术法的映像是撒豆成兵,那还是话本里的说头……”
何小花跟着点头。
元衍不宜透露太多底细,遂问杜雨:“你跟在老道士旁边,可有看到什么术法?”
杜雨笑着看他:“这老道士整天就是打坐,我未曾看见过什么术法,倒是有几次拿着蓍草推演,不过他不说,我也不知具体如何。”
不管是哪一场生辰里,元衍等人都知晓老道士对小上官有过预言,甚至这预言都已经实现过了。杜雨的话滴水不漏,元衍笑了笑:“但就看占卜,这也可大可小,大了可说是定乾坤,小了街头巷尾都有人以此为生。”
他的言外之意很明显。老道士占卜不大好说准不准,倘若就只是占卜,将整个镇子的大火推他身上,就显得冤枉人了。
杜雨道:“就是不知道,他神神道道的,唬人得很。”
何小花道:“会不会不是他,是……”
她陡一说话,杜雨和元衍齐齐向她看过来,何小花手心沁出汗来:“是门外的鬼?”
小上官眨眨眼睛。杜雨“唔”了声,含糊其辞:“也不是没有可能。”
元衍道:“门外的鬼倘若有这么个能力,恐怕第一个晚上我们就全军覆没了。”
何小花一下明白了。倘若她是那些个吃人的鬼,有食不吃,玩这么多回简直就是有毛病:“可老道士要是元凶,他为什么要忍这么久呢?”
倘若说是其他人倒还能理解,老道士同他们一样,也不像是浸淫镇子多年的样子。
李泉附和道:“他平日里沉默寡言,像极了……”
大概是觉得不吉利,她又压低了些声音:“像极了泥人。就算是泥人成精了,有这能力为什么不像元衍说的那样,直接把我们全吃了。”
李泉被一股视线盯得浑身发毛,看过去才发现是杜雨定定看着她。这人长得俊美妖异,不说话的时候两靥过于的红,肤色过于的白,那双眼睛就过于的黑了,跟小上官比一个赛一个的吓人。
杜泉抚掌:“我想到了。”
不过一瞬之间,他又是那个笑如春风拂面的郎君了。李泉眨眨眼睛,心中暗道,可能是近日精神紧绷,本该防范的是元衍旁边坐的鬼物,怎么反倒疑心上同伴了,真是不该。
“先前在客栈里,那小二就说过几回子夜后不要出门,有人敲门也不要应声……是不是这老道士吃人也要看情况……元兄,你方才是不是也想到这个了?”
小上官看元衍。
元衍没有否认:“是有这么个可能……”
杜雨便扳回一局,小上官这么个鬼物,哪有他与元兄这般的心有灵犀。他朝着元衍一笑,眉眼勾人。
小上官道:“鬼……”
他想到自己也是鬼物,顿时有些心气不顺,停顿了一会儿,接着道:“是有这么说法,生前畏惧,又或是相克之物,统统会桎梏行动。”
元衍想起来小上官缺失的魂魄,以及小上官口中语焉不详的回忆。镇子的大火就是小上官的桎梏么?
杜雨仿佛十分感兴趣地道:“那你惧怕什么?”
席上众人陷入沉默。
小上官一个鬼物,坐在一堆人身边,收起森森鬼气,说出鬼物的禁忌,就好像屈身投诚一般,本就心气不顺,谁知还有人问他惧怕什么。
他坐在椅子上,孤零零的,一时不知道是开口好还是不开口好。对面那个浪荡子算什么东西,只是他若就此翻脸,是不是就碍了哥哥面子。
“你怎么不直接问,他的相克之物是什么?”
小上官眼睫重重一颤。
元衍的话太过平静,不似发难,倒好似真真在提一个建议。
杜雨看着元衍,笑容扩大,非常兴味:“元兄好建议。”
两个姑娘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这话太刺耳,简直就像是执刀问人哪里更好捅一般。
杜雨正欲开口,只见元衍将小上官手臂托着,几年的教导,小上官下意识做好了执箭拉弓的架势,两人坐在凳子上,姿势不伦不类,却又亲密无间。
“有人冒犯你,你怎么呆了。”他责怪小上官,却同他一起箭指杜雨。两人假把式,但席上人都知道,小上官射艺无双,又因为是鬼物,凭空怨气凝结弓箭,杀人简直就是不费吹灰之力。
元衍接着对杜雨道:“你接着说,他在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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