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房。
“各位姑姑,这里可还有剩下的杏仁酥?”纪瑶站在门前,一幢黑影逆光落下。
御膳房的厨子们认出她是莲妃娘娘身边红人,忙上前拥住,却面露为难道:“杏仁酥是民间流传的糕点,因其甜腻噎人,宫里很多贵人都不喜欢。姑娘若是想要,婢子们这就去做。”
“有劳了。”纪瑶淡淡一笑。
厨子们里外忙活之时,她走出去靠在树下等候。
她来这里讨要杏仁酥是为了纪梦,她知晓纪梦最喜民间甜点杏仁酥,又初来乍到宫里,难免水土不服,便想着弄些吃食安抚她的心情。
昨日姊妹二人一番话语已然点醒了她,让她愈发觉得皇宫里是龙潭虎穴之地。
纪梦说:“父亲自有办法脱身。”
“可是姐姐你呢?你要一辈子在这里吗?”纪瑶问。
纪瑶却故意不答,只翻翻黄历,点着一个日期道:“本月中旬,宫里有惯例的采购,到时我会把你送出去。瑶儿,不要任性。”
“姑娘,你要的杏仁酥好了。就装在竹篮子里,上下两层,还热乎着呢。”掌勺婆子把竹篮递给纪瑶。
纪瑶道谢后提着篮子往碎月轩走去。已是如日中天,不知府里那些人如何了。
她正走着,却蓦然听见道路旁有宫女闲谈,似乎提到了“莲贵妃”三字,不由自主放慢脚步,侧耳聆听。
“听说了没?皇上今日翻牌子了,你猜翻到的是哪位贵妃?”
“孙贵妃?还是明贵妃?不对啊,陛下分明和祁侍郎日夜欢愉,这才冷落了后宫。”
“都不是!是新册封的莲妃!”
“陛下已经半个月不曾传召侍寝了,我家娘娘可都快急死了。那莲妃真是荣宠啊……”
……
接下来的对话纪瑶已无心听下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姐姐要被传侍寝了?
事不宜迟,她先替纪梦着急,赶忙改走为跑,一路小跑着,却在穿过拐角时猛地撞入一袭深紫蟒袍之中,手中竹篮被撞飞,里面糕点散落一地。
“哎呀,糟了糟了!”来不及多想,纪瑶赶忙蹲下身子去捡几个尚未破损的,依次塞进竹篮里。
却在她伸手朝向一块完整无缺的杏仁酥时,一只黑色长靴踩在上面,把它碾成粉泥。
“你!”纪瑶心底蓦然发怒,刚抬头,却撞入一双缥缃紫瞳里,剩下的话被堵在喉咙里。
“侍、侍郎……”她忙低下头,恭敬唤道。
她的脸上被简单易容过,因此胆敢自由出入皇宫,不曾想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刚出门就能遇上这么个煞星!
不是道听途说祁汜每日都伴在陛下身侧左右,不得擅离么?
“这些送去哪里的?”祁汜的声线华丽,透着淡淡的慵懒和妖冶。
纪瑶不敢抬头,压低声音道:“回侍郎的话,是送给碎月轩的莲贵妃娘娘。”
“这是,杏仁酥?”祁汜捻起一块糕点,伸出舌头舔了下,态度暧昧不清。
纪瑶只低着头祈祷他快些离开,别注意到她。又不禁轻轻瞥过去,他刚才吃的那块,是她从地上捡起来的。
祁汜的身子前倾,投下一片阴影,兰麝吐息近在咫尺,萦绕耳畔。他轻笑道:“本君的话可还记得?”
瞳孔骤然紧缩,纪瑶意识到她的身份被发现了,但她依然装傻,语气不变道:“侍郎……这是何意?流朱听不懂。”
白皙如玉的手指抚摸上她的珊瑚耳坠,沿着她的脸颊轮廓边缘一路摸索,痒痒的触感,惹得纪瑶眉睫微颤。
珊瑚坠子本有一对,她和纪梦分别戴了一只,是及笄之年的生辰礼。易容后却不舍得摘下,便一直戴着。
她知道祁汜在寻找她脸上易容的痕迹,但纪梦是个易容高手,她的手笔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
因此她强装镇定,目光冷静地望向祁汜,缓缓道:“侍郎,光天化日,这不合礼仪。”
“那你的意思是,月黑风高,便是合乎礼仪了?”祁汜的指腹贴着她的脸颊,温热触感传递过来,纪瑶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情,只觉得像被一条毒蛇窥视着般通体阴寒。
“侍郎说笑了。”纪瑶淡淡道。
这只手适才离开她的脸颊,方又用手巾擦拭,像是洁癖感极重。
她这才注意到,祁汜方才单膝跪地,紫袍垂落铺陈一地,衣上流火。
若不是之前桃花宴上见过他骄矜傲骨、盛气凌人的模样,此时结合起来才会觉得,此人城府极深,当真可怕!
离开她的一瞬间,祁汜的神情又变得妖异妩媚,仿佛万事都不配劳他记挂。
“恭送侍郎。”
祁汜从鼻子里轻哼一声,青丝扬在风里,馥郁清香随风消散,他走远了。
“好险,差点儿就被发现了。”纪瑶心有余悸,擦干冷汗。但凡祁汜多瞧一刻,她便暴露了。
虽不知祁汜何时盯上的她,综合前两次碰面,莫非是想从她这里探听到什么消息?
“落日地……藏金洞……”她隐约记起几句细碎字词,蓦然间头痛欲裂,只能停止回想。
“兄长说的不错,以后还得离这妖人远点。”纪瑶摸摸鼻子上的灰,拾起竹篮子继续往回走。
碎月轩里一片欢腾,连着守门的宫女脸上都洋溢着欢快笑容,想必都听说了娘娘要侍寝的消息。
“娘娘正在偏殿秋千那里呢,她今儿个突然要来刻刀软木,说要给妹妹雕刻个小鱼儿。”宫女道。
纪瑶一时怔住。
“流朱,你想去便赶早些吧,听说皇上翻了娘娘的牌子,保不准什么时候来呢。”宫女笑道。
纪瑶不再耽搁,穿过回廊直通偏殿,正见一袭明艳薄衫的少女倚靠在摇晃的秋千上,偏了头聚精会神地雕刻着手里一块已有大致形状的木头。
她的鼻子有些酸涩。
幼时纪梦性情疏离,不爱搭理人,却总在纪瑶伤心时从窗口丢进来一些栩栩如生的小木雕。她还记得。
纪梦抬起明眸,轻笑道:“带了杏仁酥来了?隔着这么远便闻见味儿了。”
竹篮放在石桌子上,纪瑶低头看着满地木头碎屑,宛如坠落的蝶羽,沾在纪梦的金缕鞋尖上。
纪梦站了起来,把刻好的小鱼儿递到纪瑶面前。“不喜欢?”
纪瑶无声接过去,却听纪梦语气淡淡的:“想问什么便问吧,你啊,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姐姐,你真的打算侍寝吗?”纪瑶还是问出了那句话,急切道:“若你不愿……”
“又如何?”纪梦笑吟吟看着她,道:“知道我要被一个四旬老人睡了,你心里难过?”
“你明知道我的意思。”纪瑶语气哽咽。
“可那人是九五之尊啊。”纪梦倏然叹息一声,抬眸望去纯净天穹,眼里倒映出一片碧蓝。“这么一算,也不算亏是不是?”
纪瑶不出声,她一度以为,纪梦该是潇洒不羁,不为世俗所牵绊的人。
“不,一定另有隐情。”纪瑶了解她,以她的性情不会就此甘心认命的。
她急道:“是不是为了救我们?姐姐,你是想借册封的机会求一个恩典,保大家无恙?”
见纪梦垂眸,她上前抓住纪梦的手,道:“姐姐,你千万别做傻事!你还有你未完成的梦想,你不能受困于……”
“瑶儿。”纪梦抬手,摘下自己耳上的珊瑚坠子,放在她手里,淡淡道:“快逃吧。趁现在还来得及——”
“皇上驾到!”门外一声传唱,惊扰到轻叙的二人。
纪瑶一回眸,表情里闪过惊惶失措。
纪梦安抚的拍拍她的手,指着亭榭示意她躲藏起来。不管如何,在这种时机下不能让皇上注意到瑶儿。
一袭明黄身影径直走进来,通身气质雍容华贵,自透威严。
“莲妃免礼。”皇帝抬手虚扶,一眼扫过婷婷如玉的少女,眸光都柔和些许。
“真像啊,眉宇间那副轻谑的神情,淡若琉璃,都与先皇后有几分神似。”皇帝暗暗感慨道。
“谢皇上。”纪梦中规中矩的行礼,垂手而立,自成一股风流姿态。
皇帝的眼神黏在她身上离不开,只道:“莲妃不必拘谨,快坐到朕的身边来。”
“是。”纪梦轻叹一声。
石桌子上还端放着竹篮子,皇帝随手打开,发现里面放着几块袖珍暗黄的糕点,不由舒展眉眼,好奇道:“莲妃也爱吃这杏仁酥?”
“陛下竟也识得此物。”纪梦微微一笑。
“侍郎喜欢,宫里头倒是不常见。”皇帝皱眉道。
“侍郎……祁汜?”侧身躲在柱子后的纪瑶听到熟悉名字,心底蓦然一惊。“看来,陛下对祁汜的恩宠,不止于表面那般器重。也难怪他如此嚣张,把谁都不放在眼里。”
这对她来说,有弊无利。
“兄长曾私下说,当今圣上昏庸无道,偏宠宦官,应该也说的是祁汜了。”纪瑶心道。
却在此时,皇帝放下手里糕点,笑道:“朕平生听闻,莲妃精通六艺,明晓歌舞,今日不妨为朕展示一段?”
纪梦确实歌舞双全,却一般自吟自唱,不与外人献艺。此时皇帝开口,她却不能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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