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的安德烈被亲生父亲打包送到千里之外的渔村时,小安德烈问他:“为什么呢?您不爱我了吗?”
父亲的面容早就在他的记忆里变得模糊,但安德烈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说过的话,他说:“总有人要成为世界的一滴眼泪。”
语气似乎很悲伤,又好像有释然。
连话都说不明白的小安德烈能懂什么呢?他只知道父亲不要自己了,也许是因为他太能吃,也许是因为他太吵闹。
离开圣浮里亚那天,跌跌撞撞的马车将衣着考究的男孩从灯火通明的圣城送到了潮湿阴暗的海村,将他送到一位佝偻着背,慈祥温和的老妇人怀中。
史莱克太太已经经历了波澜壮阔的前半生,抚养一个脾气暴躁的孩子自然是再简单不过。更何况孩子又不是蹭吃蹭喝却不干正事的螃蟹,哪来这么多养不下去的理由呢?
她摸着安德烈刺猬似的脑袋,知道对小安德烈最好的方式就是像海水纵容他的一切。
她纵容小安德烈对金钱的执着,允许他大刀阔斧地改变自己出诊的费用。
她纵容小安德烈对弱小的仇视,注视着他没日没夜地进行体格上的锻炼。
她纵容小安德烈暴躁如雷的脾气,培养着他面对不甘永远保持愤怒的能力。
如此,流转的微风中,飞逝的时光里,孩子的身段越来越挺拔,老人的脊柱越来越弯曲。
她终将成为真正的包容一切的海水,然后在随着某夜的雨,滴落在安德烈的肩上或融进他的泪里。
直到索罗的头颅砸落在地面,和自己的脑袋平视时,安德烈这才意识到有人帮了自己。
可能是因为被那人一脚踹出了脑震荡,也可能是因为复杂的情绪一股脑地全涌上心头,安德烈觉得自己好像被卷进了汹涌翻滚的漩涡,思绪如惊弓之鸟般久久不得汇聚。
“安德烈。”他转动了下眼珠,将视线投向声音的来源。
斑驳的光点如碎金般流淌在的眼前之人白皙的皮肤上,他低垂着目光,人偶似的伫立在不远处。
“伊利亚。”安德烈慌忙从地面上爬起:“你的身体......”
“过来。”金发少年打断了他的话,向他轻轻招手。
下意识的,安德烈一瘸一拐地往伊利亚的方向走去,可二人的衣角刚刚接触,他的双膝再次支撑不住地弯曲。
就在这时,伊利亚伸手抱住了他,像安抚受惊的刺猬般,一下又一下拍着他的后背。安德烈再次闻到了伊利亚颈间淡雅的花香。
“怎么了,能和我说说吗?”伊利亚开口问道。
安德烈内心的防线突然溃不成军,他用力地攥紧伊利亚后背的布料不顾一切地大哭起来。
好在他哭泣时,也断断续续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向伊利亚复述了一遍。
兰斯洛特站在他们旁边听着,心里有种微妙的感觉,等安德烈说完,黑衣骑士状若无意地提醒他:“阁下身体不好,你别抱这么紧。”
安德烈容量不大的脑子想不了太多,他还是吸溜鼻涕呜咽着点头。
伊利亚倒是没在意,他迅速说道:“走,回到我们刚刚过来的地方。现在阻止火势的蔓延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只能抓紧时间把村民送到安全的地方。”
安得烈苦笑道:“那些人早就算好了,他们先炸的是还没有患病的村民生活的房屋,还活着的只有珊瑚病的患者了。”
“活着就有希望。”伊利亚已经自觉爬上了兰斯洛特的背,兰斯洛特也轻车熟路地背起他,甚至还往上颠了颠。
“这是你朋友吗?谢谢,他的帮助很及时。”安德烈看着二人之间有些亲昵的举动道。
二人的神情皆是一愣。
等到他们一起将所有的珊瑚病病人都转移到最近的海蚀洞时,远处的渔村再次传来惊天动地的巨响。
“第三声爆炸迟迟未响,外面的其他人自然会进来打探情况。”伊利亚撕了一节衣衫上的布料,蘸着海水将麦克的面目全非的脸擦了个干净。
“不用担心,我烧了那些骑士的尸体,他们不会发现我们的存在。”兰斯洛特发出让人安心的声音。
“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我早就在暴风城的通缉令上了。”伊利亚弯着眼睛戏谑道,“如何,骑士大人?能找出治愈的方法吗?”
兰斯洛特摇摇头:“我用本源之力观测了他们全身上下每一个器官,但始终找不到被深渊污染的源头。”
“不能直接用本源之力包裹他们全身吗?”安德烈皱着眉道“就像教廷用银水净化朝圣者那样。”
“本源之力不是洗澡水。”兰斯洛特凉凉地瞥了他一眼,“而且我刚刚已经包过了。”
伊利亚若有所思地眯起眼:“安德烈,你有没有发现他的症状要远远好过其他人?”伊利亚用下巴 指了一下麦克,示意安德烈看过去。
“的确,但原因是什么?”安德烈的眉毛都能夹死一百只蚊子,突然间他灵光一闪,“麦克在救下你的那一天曾说过他经历了一场海啸,甚至还见证了杰克逊的死亡。但奇怪的是,我们所有人都没有海啸的记忆,那晚杰克逊先生也安稳地回到了家。”
伊利亚听后大致有了想法。
他深吸一口气,淡紫色的雾气一瘸一拐地从他的指尖渗出,在主人的驱使下开始附着在洞中的岩石之上,好像蘸着糖浆的流云。
下一刻,所有人都被紫色的雾气包裹在内。
“一个临时的空间,在这里你们可以看见彼此的灵魂。”他的声音像是从四周的雾墙中渗出,就连他本人的身影都消失不见。
兰斯洛特望向安德烈,但只看到了一坨人型的蓝色能量体,里面似乎还有水流在乱窜。
而安德烈眼中的兰斯洛特就比较直观了,是一具英俊潇洒,鬼气森森往外冒着寒气的冰雕。
而二人眼中,珊瑚病患者的灵魂,却是一簇又一簇紧密相连的珊瑚。
“整合目前的信息,我大概知道这场瘟疫的来源。”病人身旁的雾气突然霹雳巴拉地发光,是伊利亚示意二人把目光投过来。
“骑士大人,也许您了解一些深渊的历史。”
冰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死而复生的生命,唯一清醒的证人,只由灵魂折射的真相,所有的痕迹都指向着它——欺诈之喉·洛基弗斯。”
安德烈:“深渊魔神之一?”
“嗯,没有固定形态,是声音和形象的模仿大师。精通语言的艺术,但其本质是“语言的癌症”。它编织的谎言会扭曲现实,让最坚固的联盟互相猜忌,让最崇高的理想沦为虚伪的表演。它是真理永恒的敌人。大概是它扭曲了麦克的记忆,让麦克以为杰克逊先生被珊瑚吃了。”伊利亚接过话头继续说道。
“而一旦麦克说出这句话,谎言将会扭曲真相,以另一种方式成为真实。”
安德烈呢喃:“也就是珊瑚病,可它为什么会传染其他人。”
伊利亚苦笑道:“谎言一旦形成,相信的人就不会只有固定的一批人,而没有患病的,大概也只是洛基弗斯选中的谎言成真的见证人。”
“这只是一个不计后果的猜测。”伊利亚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沉重,“但如果属实......躯体的死亡只会是末日来临前蚊虫的低语,而后将会是一场属于恶鬼的宴席。”
末日。
震惊,恐惧,无力的情绪如枝杈般在安德烈脑海中盘旋交错,他想摆一副表情放在脸上,挑挑拣拣地居然只剩下“茫然”二字。
几天前他还不过渔村里一位小小的医师,每天最大的烦扰就是谁又欠了他多少医药费,直到灾难劈头盖脸地扑来,他看到爱的人粉身碎骨,永恒的离别只发生在转瞬即逝的一刻。他望见恨的人不见踪迹,踩着全村人的骸骨踏上了遥不可及的高天。
“那他们呢?还有救吗?”
安德烈惴惴不安地看向兰斯洛特。
空间内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寂静。
“伊利亚,你能了结他们的痛苦吧?”
一团烧得平静的白金色火焰从淡紫色的墙壁中徐徐而出,伊利亚哀婉道:“死亡只是句号,就当经历了一场有始有终的故事。睡吧。”
“不过是回到一切开始的前一天,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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