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布上的色彩填充到三分之一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旁侧探出，轻轻抽走了她手心的画笔。
“已经快一天了，我们去做些别的事，怎么样？”
温热的气息轻轻落在她耳畔，希微眼风一斜，看向弯腰靠近的男人：“你有什么安排吗？”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回卧室除外。”
陆明苍不禁失笑，在她转冷的目光中强行压制住嘴角弧度，揽着她的腰没有受到任何阻力地将人带起来。
“今晚有演出，要去看看吗？”
最近各界的庆典活动层出不穷，活动形式也是花样百出，似乎要将这场盛大的狂欢进行到底。
三千年苦难历史的终结，再隆重繁杂的庆祝也值得。
希微没有拒绝陆明苍，任由他牵着手下楼。
他们最近几天暂时在北陆洲京港市的总指挥部落脚，此刻身处的小楼是陆明苍常住的。而与之毗邻的另一栋，正是希微第一次造访时待过几天的小楼。
希微从秩序维度回来后，先去了一趟幽冥森林看了一眼宋芃几人，好在他们没令她失望，能力都得到了大幅提升。
铁血无私的陆指挥官当即认识到幽冥森林果然是个练级的好地方，一声令下就让先锋特遣队也去历练一波，同时任命宋芃几人担任此次历练任务的领队，目标是幽冥森林中心高危地带。
等先锋特遣队这次历练结束，芙拉、伊洛维丝和季松萝三人应当也稳固好了神元，可以以化身降临了。
——她们在第一维度的高维空间碎片里成神后，便自动升入神域与神座融合，需要花费一段时间稳固神元。同样的，受到世界之树法则限制，只能以化身入凡。
出门时已经是傍晚，昏暗的天幕开始飘落雪花。
即使以他们的身体完全可以不在乎寒冬酷暑，陆明苍还是找来了一件黑色薄呢大衣给希微披上。他自己则换上全套冬季制服，外罩的黑色大衣正好与希微身上这件同色。
这个决定是明智的，重新换上军装一改近来风格的他得到了希微的“另眼相待”，她面带欣赏将他上下看了个遍，给出一个十分客观的评价：“不错。”
陆指挥官敛目抿了抿唇，甘之如饴接受了这声言简意赅的称赞。像一头被驯化的狼，替他的主人戴上黑色手套，又抬手整理了一下她的发丝，终究没有忍住，僭越地微微低头在她鼻尖亲了一下。
下颌不期然地被捧住，浅浅的温度透过质感细腻的皮质手套传递到他皮肤表层，仅仅只是这样的触碰就足够令他脊骨微麻，心间溢满了欢悦的情绪。
他的神明正用无比专注的目光看着他，眼底只装得下他的影子。
咫尺交错的呼吸微微加重，他忍不住在手腕上施加几分力气，将她的腰搂到怀里来，就要趁势将亲吻的目标下移。
她及时拦下他的动作，清凌凌的眸子注视着他，那潭冷淡无波的池水微微泛起涟漪，荡漾出名为缠绵的波纹。
“不禁夸，”她用双手轻轻抵着他的肩，一定程度上隔开了两人的距离，但聊胜于无，“去看演出吧。”
她可不想再将一整天的光阴都耗费在房间里。
*
庆典演出在京港市最大的中心体育馆举行，主办部门特意给陆明苍发了邀请函，虽然心知肚明他不一定会到场。
然而等到守境军团的军部专车从专用通道驶入时，一众列席的政要名流纷纷被惊动，幸好还没开幕，一群人乌泱泱地涌到门口去迎接，却在看到被总指挥官亲自扶下车的女人时，一个个惊得话都不会说了。
——没说这位也会来啊！
这场庆典活动是由北陆洲五个大区联合主办的，来的都是各个大区的政要以及其他几洲数十个国家的大使官员，规格颇为隆重。
原本守境军团总指挥官的到场已经足够令北陆洲成为各洲艳羡的对象，没想到“圣主”也会亲自驾临，简直是意外之喜！
不过这也直接导致了一个现象——在场几乎没人敢开口说话了。
指挥官好歹是从前能偶尔见到的，还算在“人”的范畴，但是“圣主”俨然已经成了一个伟大的象征，一个高不可攀的、完全超越了凡人的存在，再加上她那身清傲漠然的气场摆在那儿，压得人连大气也不敢喘。
没看到指挥官也落后半步走在她后面么。
一行人众星捧月地将两位难得一见的“大佬”引到特别观众席，自然而然地将中心的席位留给了他们。
能容纳十余万人的巨型体育馆座无虚席，当有人注意到观众席多出来的特殊身影时，几近疯狂的尖叫声几乎要穿透头顶的隐形顶棚，甚至有人当场起身跪下，口中喃喃念诵着祷词。
这种时候，即使是从各处调来的身怀能力的安保人员也难以制止即将失控的场面。
一道无形的威压遽然笼罩在体育馆上空，吼叫与尖啸戛然而止，热油滚沸的场面霎时冷却，尤其是那些情绪失控准备冲出观众席表演一个现场膜拜的民众更是直接被定在了原位，脚步不受控地回到位子上落座，偌大体育馆瞬间安静到落针可闻。
而坐在特别观众席最中央的希微仅仅是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四面八方朝她涌来的疯狂崇拜与如火热情，四平八稳地坐着，只递给次位的陆明苍一个眼神。
可以开始了。
主办官员接受到指令，眼看着时间正好，便宣布庆典开幕。
这场全民狂欢没有太多繁冗的前奏环节，花样纷呈的节目即刻登场，表演融合了先进的全息影像技术与各种特殊能力，称得上一声精彩。
不过在第三个节目登场时，希微又一次皱起了眉头。
——全息影像制作的海面特效与穹顶裂缝，死战不退的士兵，以及几个算得上主角的关键人物……这是中庭危机的中大洋之战？
她已经预想到接下来会是谁出场了。
她转头与陆明苍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达成了某种默契的共识。
于是在这个节目进行到关键时刻，主角即将登场，观众席上离得近的官员正要顺势转头奉承两句主角原型时，才发现中心席位上的两道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被留下来的楚承不得已上前解释了一句：“希小姐与指挥官还有要事，先行离开了。”
总不能实话实说：那二位是被节目尬走的吧。
主办官员当然不敢说什么，只能连连点头表示理解。
……
身侧的银发青年抱着一脸习以为常的镇静，希微淡淡笑了笑：“看来你已经习惯了这类情形。”
陆指挥官谦虚道：“偶尔会遇到。”
这个希微倒是知道的。
她在中庭待了许多年，光是网络媒体上与陆明苍相关的新闻报道就如吃饭喝水一样频繁，以他为原型的节目、影视剧更是层出不穷。
她曾经闲得无聊，看过一部以陆明苍为原型拍摄的电影，入场不到半小时就走了。
据说那部电影评价很高，选角是各个版本中最贴合原型的一部，演技剧情都到位。但在希微眼里，演得再好也是拙劣模仿，放着活生生的真人不看，去看低配版，伤眼睛且毫无意义。
“看来吾神也要学会习惯了。”陆明苍揶揄道。
他们肩并肩行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飘雪如絮纷纷扬扬落下，在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白绒毯。
陆明苍为希微撑着伞，任由飞扬的雪花落到他肩头硬挺的衣料上，很快又化为了一滩微不可见的水痕。
他们的容貌气质实在出众，但街上来来往往的路人却都视而不见，完全没有向他们投去多余的一瞥。
自然是因为两人主观上都不想被任何人注意到，不然又得重演体育馆那番场面，难得有这片刻的闲暇。
听了陆明苍的调侃，希微没有生气，只在短暂的沉思后忽而说道：“他们会慢慢忘记一切。”
陆明苍脚步微顿，低眸深深看着她，“您要让他们忘记吗？”
她便也停下了脚步，平静反问：“你觉得不好？”
“众生需要信仰，”他沉默了一息，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隐晦地翻滚，像极了维持表面冷静的狂信徒，“也许千年万年之后，如今发生过的一切都成了史书上轻描淡写的一撇，但至少此刻的众生应当铭记，是谁带来了希望，他们该信应信的又是谁。”
希微淡然道：“我不在乎。”
在看到陆明苍黯淡下来的目光时，希微正要再说什么，忽然注意到从身旁经过的一对母女。
小女孩手里抱着的娃娃吸引了她的目光——那是一个身着金白长裙，有着一头绸缎般光滑银发的玩偶。
“妈妈！今天老师让我们抽签表演节目，我抽到了‘圣主’哎！我可以表演‘圣主’，同学们特别羡慕我！”小女孩满脸雀跃地看着妈妈。
妈妈无奈地笑看着她：“知道啦知道啦！这已经是你今天第12次这么说啦！”
“人家真的很高兴嘛！”小女孩难为情地红了脸，眼底的神采却难以掩盖，“我以后也要变得像‘圣主’姐姐一样厉害！当大英雄拯救世界！”
“好，妈妈支持你！那你告诉妈妈，当大英雄要先做什么？”
“唔……要学会自己穿衣服、穿鞋、把饭都吃光光、早睡早起……”
小女孩的碎碎念渐渐远去，直到被雪絮淹没在静寂无声中。
那双瞳色微淡的眸子浸着极温和的光凝注在希微脸上，磁沉声线微微压低：“看，信仰与榜样的力量。”
希微不置可否，收回目光继续朝前走去。
陆明苍笑了笑，举着伞紧紧跟在她身边。
好吧，为了一个小女孩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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