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维度显然不是一个适合聊八卦的地方，芙拉的问题才刚出口，地面突然发出一阵不规律的颤动，宋芃及时结印设下护身结界将众人笼罩在内。
他们此刻正处在一片地形崎岖荒芜的山谷地带，周围都是形状诡异扭曲的怪石奇山。
——在它们动起来之前，那确实看起来只是一堆奇形怪状的岩石。
石怪蜂拥而上向结界发动攻击，转瞬间就将周围裹得密不透风。
黑暗维度作为这些怪物土生土长的老巢，天然对它们的力量有增幅，同时又在一定程度上压制了外来者的力量，导致宋芃的结界在强势围攻之下很快就出现了裂痕。
他们并不慌张，借着片刻的空隙已经面向四方组成了攻击阵型，不漏出一条破绽，放心将后背交付给队友。
芙拉没有出手，安之若素地站在阵型中央，准备等他们坚持不住了再上。
——想不到她也有像守护神那样作壁上观稳稳看戏装逼（？）的一天。
这群岩石怪看着体型庞大，长得也足够骇人，实际战力无愧于希微评价的“杂兵”二字，不到半小时就被小队轻松解决。
“你们看这堆怪物的躯体！”墨安蹲在一堆散落的石怪躯体旁看了一会儿，突然大喊道。
众人闻言连忙就近查看起附近的石怪身体来，被砍碎的石块很快就化为了一滩黑水渗入了紫黑色的地缝中，残留的黑雾结绕成丝丝缕缕朝着同一个方向汇聚而去。
有什么声音传进了芙拉的意识海里，她微微皱起眉，抓住一缕来不及飞走的黑雾，那黑雾竟然在她手心剧烈挣扎起来，识海里的声音隐隐有增强的趋势。
像是癫狂的尖啸，又像绝望的哀嚎。
她强行压制住那缕黑雾，以神识探入雾中，眼前飞速掠过的画面却令她大惊失色。
……
伊洛维丝和季松萝带领的两支队伍同样遭到了不同怪物的袭击，但都有惊无险地解决了，只有希微与陆明苍一路途经的区域，别说怪物了，就连一丝黑雾都没见到。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一无所觉。
陆明苍回忆起八千年的情形，眉头微锁道：“我曾经有所怀疑，幽焱将第九维度收入囊中后，这里的原住民都去了哪里，我以为他将他们变成了自己从属，投入战场成了那场战争的牺牲品。”
事实也确实如此，但还不止于此。
“幽焱与黑暗维度被封印数千年，这里应当是一个死亡之地，却有数不尽的黑暗生物从时空裂缝侵入七大世界，三千年来始终无人知晓黑暗生物的真正面目。”
希微忽地低头，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土地，她进入黑暗维度时刻意藏住了气息，不然幽焱多半要因惊惧而立刻积聚整个世界的力量发起反击，那些孩子就没有历练的机会了。
而且毁了整个第九维度，影响到世界之树的能量循环，她到时候还得耗费神力再造一个，麻烦。
察觉到真相的陆明苍目光低垂，浓长的睫毛在眼下覆盖了一片阴影，不改高大挺拔的身影无端多了些沉默的愧意。
为当初的大意失察，为那些被囚禁在这里永世无法超生的枉死之魂。
积攒了八千年的怨恨被深深埋在黑暗无光的地底，成为邪神玩弄众生的傀儡，即使埋藏得再隐秘，希微只要一闭上眼，就能听见那些怨毒不甘的咆哮。
成千上万的枉死之魂被炼化成了傀儡，以被恶念邪欲彻底侵染的泥土为形，塑造成了不死不灭的邪恶生物，只要被封印的魂体还在一日，傀儡就能无限再生，给七大世界带去无穷无尽的苦难。
只需要这一条，黑暗邪神幽焱怎么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枉死之魂被炼化太久，积攒了深如渊海的怨气，已无法再回归星辰中去。”希微脸色平静得仿佛在叙述一件极为平常的事。
陆明苍转头看着她，目光一动不动。
希微与他对视一眼，语气蓦地温和下来：“但我会将世界归还给他们。”
在那之前，自然要先将鸠占鹊巢的入侵者赶走。
在三支分队已经遭遇过几波袭击之后，希微和陆明苍终于走到了被一片黑色山峦包围的世界腹地，同时也遇到了拦路的黑暗从属。
披着黑袍宛如幽灵一般的外形有着与生前并无二致的思想与智慧，这些幽灵生前都是黑暗神的从属，战死后亡魂一并被封印在黑暗维度。
这些黑暗从属在四千年前战神封印松动之后，便受命于黑暗邪神，率领着无数黑暗生物日复一日地侵蚀着世界壁垒，耗费千年时光撕开一道道时空裂缝，开启了长达三千年的入侵。
感应了一番周围的情况，陆明苍笃定道：“这里应该就是通向七大世界的入侵通道，运作原理和各界的出入界中心很相似。”
所以这里集结的黑暗生物也是最多的。
一望无际的渊谷被浓郁的黑气浸染，黑雾中沉睡着一具具大小不一的怪物躯壳，等到时机成熟，每一具躯壳都会被注入炼化的亡魂，化身令七大世界亿万生灵恐惧三千多年的噩梦源头。
近来幽焱忙着藏在世界之心与黑暗维度融合，他的从属们便也听命蛰伏不再入侵七大世界，如今这座渊谷里沉积了大量躯壳傀儡。
渊谷宛如一座蚁巢，藏着成千上万的工蚁，只等它们的王一声令下便会顷刻苏醒倾巢而出。
用不着希微出手，陆明苍轻而易举斩杀了两个显然是渊谷看守者的黑暗幽灵，将它们的残魂困在领域中无法逃脱，随即又放了一把火，将渊谷内的躯壳付之一炬。
银白火焰冲天而起，将附近阴沉晦暗的天空照成宛如世界初生一般的白昼，冲刷了遗留的罪孽残片。
这里的异动势必会让幽焱很快察觉到，不过他们并不在乎。
穿过被银色火焰完全覆盖的幽深渊谷，希微缓步来到由巨大的石块堆砌而成的八座石门下方，门柱上用神语刻满了上古神咒与符纹，其间蕴含的庞大力量是撕裂世界法则的关键。
八座石门，只有前七座的神咒符纹完好无缺，最后那座石门的柱面是一片奇怪的空白，也无法从中感受到任何能量。
那应该是计划通往秩序维度的时空之门。
——希微赋予了秩序维度凌驾于八大世界之上的能量与特殊法则，让秩序维度得以成为黑暗神由始至终难以窥破的唯一一个世界。
如今这八座石门基本处于半废弃状态，其间所有的能量似乎已经流入地下的特殊空间，化为了某个存在的养分。
解决完渊谷的陆明苍回到希微身后，将巨大石门前镌刻的符纹神咒迅速收入眼底。
“果然如此。”
撕裂世界法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神语书写而成的神咒需要一定的时间循环起效，而受操控的黑暗生物便像一个个上了定时发条的机器，会在咒语生效时进入时空之门入侵七大世界。
这也就解释了过去三千年时空裂缝出现频率有迹可循的原因。
大地突然发出轻微的震颤，地面的沙砾微微震动，希微面不改色：“他就要完成了。”
“我们现在过去？”
希微看了眼陆明苍，忽然说道：“我有一个新想法。”
银发青年面带温笑等着她的下文，即使眼下的时间似乎有些紧急，彼此的神色却完全看不到一丝焦灼紧迫。
希微却没有直接告诉他答案，而是话音一转：“严格来说，黑暗神与黑暗邪神并非一体。”
陆明苍眼底划过一丝异色，却没有提出质疑，静静听她说下去。
在黑暗神幽焱企图吞并世界之树，掀起诸神之战时，“黑暗”的意义似乎变得更加复杂了。
在那之前，黑暗神所掌握的只是与光明神相反的另一种力量，是光明的另一面，白昼的另一半，阴阳的另一极，是宇宙之力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无关邪恶、贪欲、罪孽。
当黑暗神背弃众神后直到今天，众生提及“邪神”时便下意识地将之与“黑暗”联想到一起，久而久之，“黑暗邪神”便成为了一个同一的存在。
神域曾经有掌管邪念的恶念之神，后来投效了黑暗神幽焱，死于诸神之战。
如果说真正的“邪神”是已身死道消的恶念之神，那他与黑暗神的确算不上一体，顶多算是从神。
“黑暗神诞生时，身体里的善念与恶念相生相克，达成微妙的平衡，后来恶念战胜善念，成为了神元的主导者。”
因此，黑暗神才会甘愿背弃神职，彻底走向毁灭之路。
“你知道？”他开口时，语气似乎已经暗藏了肯定。
“我知道，”希微神情漠然，“但我不在乎，他只要守好神座，尽好职责，我不介意让黑暗神格继续留在他身上。”
战神明光一直都清楚，至高神不仅拥有凌驾于众神之上的神力，还是永远高于众神之上的存在。
无论是力量还是情感。
他们不能以寻常的情感度量这位至高存在，就像人类无意路过时不会在意脚下踩到的蚁穴是不是给一个族群带去了灭顶之灾。
就连世界之树的诞生也只是她无聊时随手挥就的造物，诸神在世界之树创造的神话时代于她来说就像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辉煌寂灭，世界兴衰，她从来不放在眼里。
八千年前，她从长眠中苏醒收拾诸神之战的残局，却始终没有将多余的目光放在世界之树上。
神明并不在意她的造物。
八千年后，当她降临凡间，亲身体会过世间百态，感受到亿万众生的信力，才终于生出一丝恻隐。
某种程度上，陆明苍需要感谢芙拉。
芙拉召唤出来的至高神化身多了一丝微弱的人性，那人性让她的恻隐一并延伸到了他身上，埋藏千万年的隐晦爱慕才终于有了说出口的机会。
“或许，黑暗神格是时候易主了。”希微定定看着陆明苍，与他深邃凝视相互吸引、牵绊。
不需要多余的言语，默契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陆明苍却低低笑了声，“没关系。”
其实只要能继续留在她身边，哪怕让他做一个微不足道的从神都可以。
“我从前认为，将光明黑暗两极之力分化为两个神职，就能达到相互平衡的目的，现在来看还是存在弊端，不如重新合为一体。”
陆明苍沉默不语。
他现在是真的觉得，自己很有做“妖妃”的潜质了。
而他的昏君却轻描淡写地忽视了他的沉默，不疾不徐补充完后话：“交给你，我比较放心。”
她勾住他的下颌，清泠瞳孔揉了细碎的光点，比宇宙繁星更令他向往。
“以后你就在我身边，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会解决。”
“……”
陆明苍怔然一瞬，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握住她停留在颊边的手，“以后说前半句就行了。”
要是出事了她就把他就地解决什么的，这种潜台词还是不要直接告诉当事者的好。
希微弯起嘴角微微笑了笑，“我相信你，永远不会令我失望。”
于是银发青年从善如流地单膝下跪，执着那只柔美的手掌，在手心落下轻若鸿毛的一吻。
“永为吾神驱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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