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校场，烈日炎炎，所有人身上都是汗淋淋的。袁胜正亲自指点兵士们的拳术，以一对一的方式。
只听嘭的一声，兵士中拳，重重摔在地上，被人扶到侧旁休息。
“下一个。”袁胜张开干裂的双唇，喊道。
很快，对阵的兵士败倒，额头擦在地上，冒出丝丝血珠。
又一个，还是不敌。
排队等候上场的兵士们看看一旁七倒八歪的伙伴，脸色愈发凝重。
今日袁卫长一来，脸色就不对，操练起来更是发狠。从巳正到现在，将近两个时辰，片刻不停。
其实这些兵士的拳技不差，至少能跟袁胜过上十几招，但碍于袁胜背伤新愈，都未使全力。
眼见袁卫长毫无歇息的意思，再这么下去，就算兵士能抗，他怕是也受不了。
兵士们交换个眼神，一人悄悄去报告了营长。
营长也觉出袁胜不对，好像窝着一肚子火，又像在生谁的气，但他更知道袁胜的脾气，此时此刻，谁敢劝他，定要吃瘪，除非是将军，或者上官泰。
将军自是不敢劳动，上官泰却是处事周到的人，营长立刻定了主意。
不一时，就见上官泰急步进了校场，唤过袁胜，说将军有事寻他，让他快快更衣。
袁胜信以为真，让兵士们继续练习，自己拿起白布衫，跟着上官泰便走。
谁知，上官泰没有出军营，反倒是往营房那边走去。
“不去将军府么？”袁胜嘶声道，语气满是疑惑。
“这边也有些事，顺手办了。”上官泰稳稳走着，不紧不慢道，“桥大夫的那些赏赐，暂时交由将军府保管，你跟我一起带过去。等她再来三榆镇，完璧归赵便是。”
袁胜抹一把下颌的汗珠，摇头道：“你想多了，她定然不会再来。以后怕是见不到她了。”
“是吗？”上官泰若有所思地应着，“那就充了府库吧。”
袁胜又问：“将军何事吩咐？”
“好好休息，放过兵士们，也放过你自己。”上官泰坦言，“五月乃毒月，好生将息还来不及，岂能乱折腾！”
“你骗我！”袁胜恍然。
“算是吧，但我现在如实以告，当是坦白，你袁卫长没那么小气吧？”
“我要告诉将军，你以他之名——”
上官泰急声打断了袁胜的话：“将军正烦着呢，你少去找骂！”
湛蓝的空中无有一丝云彩，也没有风，毒辣的日光直直打在青石地面上，泛起白花花的光晕。这光晕落进岑申眸子中，如微火遇深潭，倏忽就不见了。
岑申一身白罗衫袍，立在窗前，纹丝不动，脸沉如霜，目光落在院子一角，那里有一株蔫头耷脑的牵牛花。
他身后书案上放着一封信，并数张美人画像。
信是岑申祖父岑朗老将军寄来的，老生常谈之余，还有真心提议：“你若拿不定主意，那就听祖父的，祖父是过来人，眼光一项很准。”
可这种事不该跟着自己的心走么？各花入各眼，谁也替不了谁！
岑申忽地攥紧了双拳，把祖父的来信，一页不少的仔细封好，又让小校请上官泰过来。
“将军，这是白术丸汤，您请用。”上官泰端着木托盘进入书房，把白瓷碗放在书案上，说是刚煎好的，得趁热喝。
岑申端起碗，一饮而尽，然后指着案上那厚鼓鼓的信封道：“寄回京城。”
上官泰应着，一看信封，上面是飞白书“吾孙岑申亲启”字样，不由一怔，抬眼望向岑申：“将军，这——”
“这就是回信，祖父自会明白。”岑申冷声道。
“是。”
上官泰又禀复说，桥大夫的赏赐已入府库，那两间屋舍还给兵士居住。
“知道了。”岑申冷声冷气道。
上午袁胜归来，说在东门外并未找见桥清，岑申立即骑马出三榆镇南门去寻，谁知直赶到三岔口，也未见人影，回来后便是一幅揪心拧胆的样子。
这点别人可能看不出来，只觉将军更加冷眉冷眼，但上官泰追随岑申多年，自是一望即知。
是以，他略一犹豫，还是鼓起勇气宽慰道：“将军，吉人自有天相，桥大夫乃仁医，一定会安然无虞的。”
岑申不应，心头却是生了丝丝懊悔，不该早早把那路引给她，应该等她走时再签字。
但后悔无用，天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
米县兴隆客栈，桥清用过素饭，跟伙计问过县中店铺布局，便快步走了出去。
她先去了估衣店，给自己买了青白两套罗衣。这些日子，她只一身白布袍度日，夜洗日穿，那袍子乃是三年前缝制，如此磨搓，已然走形。
之后又去脚行，买了匹小白马。
“姑娘好眼力，这可是咱店里顶好的健马，名白玉骢，甘州过来的，刚刚齐口，性子还温驯，您看它通身雪白，四蹄青青，比和田玉还润泽呢。”
脚行掌柜极力称赞，自是为了讨个好价钱。
桥清实在是喜欢，便也没多砍价，以七十两银子成交。
“以后，咱们一起，游历四方，路途跋涉，你可要多吃些才是。”回到客栈，桥清一面喂马，一面默念，心中十分安然。
有了坐骑，她能去更多更远的地方，见识更多药材病症，假以时日，医术定能精进。
此时天际一弯新月，月辉清清，拢住一人一马，夜风中有麦穗的香气，还有鳞虫的欢鸣。
翌日一早，桥清登马，迎着日晖赶路，青罗衣，白骏马，英姿飒飒，引得路人驻足侧目。
出得米县东门，只见前路平坦人稀，桥清加鞭快行，不觉就到了十里亭。
亭中忽地步出一人，立在路侧，挥手示意。
却是梁满仓。他身穿碧色长袍，外罩白披风，清秀面旁上一双小鹿般的眸子，笑吟吟地望着桥清。
“桥大夫，我有问题请教，能耽误你几分钟吗？”
桥清以为他要问调理身体事，当即下马，轻声道：“梁公子请说。”
“那个，你去京城，就住在白云观是不是？”梁满仓的声音柔细，如细风般，吹入桥清耳窍。
“不是，我只是去补领路引，之后便会四处游历。”桥清如实道。
“你去哪儿？”梁满仓脱口道，“苏州，杭州吗？我家有粮船去那边，可以载你一起。”
桥清摇头，说自己也不知道。
“那你何时再来米县？”
桥清纳闷地望着梁满仓，不明白他一再追问的缘由，但还是坦诚告知，说已经到过的地方不会再去。
“新地，才有新见闻，不是么？”
梁满仓点头，眸子中闪过一丝失落，显然这个回答令其不满。
对于病人而言，情志平和更有利于身体恢复。桥清遂岔开话头，请他按时吃药，好生将息，还说现在五月，蚊虫滋生，更要注重饮食清洁。
“桥大夫，我这病，要是再犯，该去何处找你呢？”
“惊魇之症，多因身体阳气不足而致，公子把身体调理强健了，自是无虞。”
见梁满仓似有余悸，桥清又道：“您若方便，可佩戴朱砂，镇惊辟邪。”
“好，我听你的。”
桥清就要告辞，不妨梁满仓让她稍等，说自己备了些吃食，让桥清带上。
两个男仆从亭中步出，手里捧着沉甸甸、厚鼓鼓的青布包袱。
桥清不收，说此去京城，人烟渐稠，打尖食宿都很方便。
见桥清态度坚决，梁满仓急道：“其实是我有事要拜托桥大夫，这些吃食算是谢礼。”
“何事？”
“我们家在京城有粮铺，我这个月本该去合算账目的，但现在一时半会动不了身。能不能请你带封信给铺中陈掌柜？”
梁满仓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
“可以的。”桥清接过信，收在怀里，问明粮铺地址，立即告辞，那些吃食还是不收。
这次梁满仓没再坚持，只是一再叮嘱路途小心。
望着桥清远去的身影，一个男仆急声道：“少爷，咱快回去吧，老爷夫人该急坏了。”
“你们不要多嘴，我只是在城中随意走走，透透气罢了。”梁满仓说着，目视前方，直到那一人一骑不见，方才登车转回家中。
月落日升，不觉五日过去。
桥清纵马疾行，只见前面有一片竹林，郁郁葱葱，鸣声不断。
桥清知道，这是凤栖林，过去便是凤栖镇。
这凤栖镇距离京城西门不过三百里，也就是说，再有三日就能进京。
桥清抬头，见阴云越积越厚，从东南缓缓向西北移动，扑面的冷风中已有浓厚的水汽。
“驾——”桥清复又加鞭，想在雨落前，赶至凤栖镇。
然那雨说来就来，她尚未入竹林的，鸡子大小的雨滴就砸了下来，很快身上的青罗衣就湿了个透彻。
白玉骢仰天长嘶，四蹄加力，溅起一串泥点。
进入竹林，顿时天昏地暗。桥清立即勒缰，让马儿缓行，时不时地抹一把面上水珠，想看清前路，却是不得。
忽然白玉骢前蹄打滑，差点把主人掀翻在地，桥清刚稳住，就听坐骑打了个喷嚏。
雨越下越大，间或有闪电雷鸣。
这竹林距离镇上，还有六里地，一时半会是走不到的，不如先找地避雨。桥清打定主意，立即抬眼四顾，朦胧中，似有朱墙在左前方。
她立即驱马奔了过去。
更新，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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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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