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一缕妖风拂过,蓝缘阁内外倏忽间绽开无数光晕,廊下、树梢、远山灯笼高挂,次第亮起。阁中心一汪清泉倾泻而下,窸窣流水,丝竹管乐,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
瑶台上,三名珠翠婀娜起舞,顾盼生神,回眸一笑百媚生。
觥筹交错间,南煊依着礼数端坐在旁,琥珀色的眼眸深处银光流转。众人皆道,妖界腌臜低俗,妖帝品味更是俗不可耐,可眼前之景却与人界四国相比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南煊不禁摆头暗叹谣言伤人。
侧方一道灼热的视线烧得南煊心痒痒,转头望去,只见宁溯一腿随意地向前伸展开,血色锦袍的下摆轻微滑落,隐约露出黝黑的靴履,另一腿漫无目的地曲起,膝盖懒懒地支着。手肘抵在身后软乎乎的棉席上,整个人重心倾斜,却十分牢靠。
见宁溯没有收回视线的意思,南煊无奈道:“宁溯,你总这么盯着我,是否不妥?”
“有何不妥?”他把玩着手中的青铜酒樽,既不饮下也不倒掉,嘴角悄然上扬,眉眼间是藏不住的欢喜。半晌,南煊回道:“就是不妥。”
说完,南煊一口咬下半个苹果,脸颊被塞得鼓鼓的。耳边传来宁溯的轻盈一笑,道:“莫非你是害羞了?”
南煊哑然,一激动差点将口中果肉直接咽下,干咳几声,眼前立即递过来一杯水,想也不想一咕噜饮下,水流掠过喉间,凡行过之处又火又辣。
南煊眼泪都呛出来了,声音微微沙哑,幽怨地看着眼前这个递给他水的人,道:“宁溯,这是什么?”
宁溯一愣,视线落在手中的酒樽上,无辜道:“我不知道你…不喝酒。”
南煊:……
宁溯又剥了一盘葡萄递过来,道:“快吃点葡萄,解辣。”
“好。”
妖帝伯桑坐在对面欢快畅饮,瞥到这边的二人举止怪异,蹦蹦跳跳地过来询问情况。
“哎呀,实在抱歉。我不知南煊将军不善饮酒,我这就派人把你的酒壶撤下换上雪顶含翠,可好?”
南煊吃了几颗葡萄后已经舒服多了,笑道:“不必麻烦了。”
“不麻烦。”
言罢,蓝缘阁外走进一列女娥,依次将酒壶撤下又换上雪顶含翠和松萝龙井。临走时,一名女娥微微侧首斜睨稍许,眼睑下泛起一抹红晕,南煊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宁溯正在一本正经地给他剥葡萄。
魅君倾国,莫此为甚。
女娥久久不愿离去,手中的龙井摆了又摆,南煊无奈,柔声道:“姑娘,茶撒了。”
“啊?”
女娥掏出粉帕正欲擦拭桌面,却不见漏撒的茶水,看向南煊满脸疑惑。南煊勉强挤出个笑脸,道:“骗你的。”
女娥:……
经此一举,女娥终于舍得离去。
南煊还想再看看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却被一盘光溜溜的葡萄挡住视线。宁溯举起翠盘,一脸骄傲,道:“你看,我剥得如何?”
哈哈哈,南煊笑道:“很好,透亮干净有光泽。”
南煊接过葡萄,心安理得地将其一颗一颗入肚。宁溯学着他的坐姿,似乎觉得不太舒服,又稍微侧身,左手手肘抵在桌面,手掌撑着下颌,瞳色略浅,蒙着一层氤氲水色,眼底暗流涌动,此刻望去像极了勾人心魂的小妖精。
南煊小臂处被人戳了两下,那人嘴唇微张,眼光流转,静静等着南煊投喂。大庭广众之下,就是给南煊一百张脸皮也做不到此等…之事。见南煊没反应,宁溯又挪近几分,委屈巴巴道:“南煊,喂我。”
南煊:……
谁来把这个宁妲己收走啊!
南煊道:“别闹。”
闻言,宁溯更委屈了,故意拉长声线,噘着嘴,道:“我没闹,就是想吃葡萄。”
南煊将桌上透亮干净有光泽的葡萄推至他面前,道:“吃。”
谁知,宁溯不买账,扯着南煊的衣角,嘴唇微张。半晌,南煊暗自打气,拿起一颗又大又圆的葡萄丢入宁溯口中。那人终于心满意足,不再胡闹。
那头,伯桑端来一盒糕点,道:“魔尊大人,南煊将军,这是我方才叫人去人界第一酒楼买的糕点,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快尝尝。”
南煊很是给面子,拿起一块尝了尝,味道果真不凡,一边吃一边称赞,“确实美味。”
“南煊将军喜欢就好。”说罢,伯桑看了眼宁溯,又看了眼南煊,放下糕点匆匆转身回到座位。
“你不吃吗?”见宁溯光盯着自己,便拿起一块塞到他嘴边,“尝尝,挺好吃的。”
宁溯咬下一小口,道:“一般。”
“……”
南煊扶额叹气,幸亏伯桑已经走开了,不然又得尴尬收场。但他不甘心,让宁溯再吃一口,宁溯:“不好吃。”
南煊道:“……你不喜欢吃甜食?”
宁溯道:“不是。”
“那,是这个糕点不符合你的口味?”
“嗯。”宁溯歪头,眉毛轻佻,笑道:“我曾经吃过一块糕点,温润甘甜,回味无穷。”
南煊也来了兴趣,问道:“何处有卖?”
宁溯道:“故人所赠,无处可卖。”
原来如此。南煊收起糕点,低垂着眼眸,不自觉嘀咕道:“或许并非糕点的问题。”
“什么?”
哈哈哈,南煊连忙打岔道:“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噗嗤,宁溯看破不道破,笑道:“那,我们出去逛逛。”
南煊一愣,想着大家都在席上,他们二人独自离开有点不妥,正欲回绝,门口又走进来一列女娥,最前面那人正是方才被宁溯迷得七荤八素那位。看她们的步子,似乎是要往此处而来。南煊倏地起身,拉上宁溯就往蓝缘阁外走去。
直到距离阁楼一里处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南煊顿时羞愧不已,强装镇定。
夜间风寒露重,可手心却是暖暖的,只那一处,全身便跟着温暖起来。宁溯笑道:“南煊,你知道邀人一起看月亮是什么意思吗?”
南煊不解,问道:“什么意思?”
宁溯微微仰头盯着那一弓新月,晚风掀起他的墨发、衣摆,道:“话本里不写这个?”
“啊?”
南煊开始暗自在脑中翻阅多年来看过的话本,可如何查找也没有关于同看月亮的词话。正疑惑之际,身后一人高呼叫住他们,来人正是伯桑。
他阔步上前,笑嘻嘻问道:“二位怎么出来了,莫不是女娥同我说,我都没注意到。”
南煊略显尴尬,笑道:“我果茶吃多了,让宁溯出来陪我逛逛消食。”
“原来如此,我对此处熟悉,不如一起吧。”
南煊抬头看了眼宁溯,眼角掠过一抹微不可查的怒意,只一瞬,故此南煊心想应是自己看错了。
一路上,伯桑向我们介绍了妖界内的众多花草树木,“这棵树叫阿瞳,芳龄十八。那棵是他的母亲,叫阿月,芳龄二七……”
少顷,宁溯忍无可忍,斥责道:“够了,我对你这里的阿猫阿狗不感兴趣。”
南煊:……
伯桑笑得更灿,竟手舞足蹈起来。
南煊看着这位堂堂妖帝,实在不能将其与俗不可耐相提并论,此人分明憨态可掬,尤其幽默。下一刻,他就不这么想了。
只见伯桑立在原地开始打量起眼前的两人,啧啧称赞:“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南煊脚下又是一个踉跄,幸亏宁溯及时接住。见伯桑还要再说,南煊赶紧跑开,“这边风景好看,来这里逛逛。”
一阵寒风袭来,带起落叶与枝头娑娑作响,南煊回头之际看见宁溯嘴唇微动似乎说了什么,但风太大,南煊听不清。一个不注意,撞到一块大石头上,手臂微麻。
他向后退几步,将整块石头落入眼中。万万没想到,这居然是一尊石像,南煊抬头望去,这石像的脸很是熟悉,下一瞬,突然想到是像谁了。
宁溯!
石像下,宁溯脚边,摆满花果酒茶,甚至还有几封贴着牡丹花瓣的淡粉书信。
宁溯本尊和伯桑正巧赶过来,见南煊一脸愕然盯着石像,忍俊不禁。南煊回头望了望宁溯,问道:“这是你?”
“嗯。”
“妖界为何有你的石像?”
伯桑上前将石像下的几片落叶清理开,慢悠悠坐下,笑道:“说来惭愧。”
妖界,以帝尊身份定尊卑之地。一千五百年前,妖界帝尊属九尾一族,故而九尾狐在妖界称霸多年。后因其行为过界引发其他种族多加不满。
一日,妖界内乱,黑蟒一族夜袭妖殿刺杀先帝。而后又欲绞杀异党,伯桑一族亦未能幸免,他重伤逃至人界,蛇妖乘胜追击,命悬一线之际凑巧遇到在人界听曲的宁溯,宁溯顺手将其救下。
伯桑感恩戴德,又以自身五百年修为作礼恳求宁溯出面遏止妖界内乱。
酒楼上,纱帘后,宁溯把玩着手中酒樽,一脸不屑,道:“你觉得本尊会在乎你那区区五百年修为?”
“那你要什么?只要我有的一定尽数奉上。”
半晌,宁溯思索完毕,嘴角翘起一抹邪笑,道:“我要你在妖界最显眼的地方摆放一尊我的石像,每逢今日都要你妖界众人叩拜感恩。”
“……没问题。”
至此,在宁溯的协助下,又因伯桑止内乱有功,民心所向,故而成功登上妖帝之位。
风卷泥沙,落叶纷飞。南煊望着宁溯,越发觉得此人心性如孩童。宁溯察觉到目光,微微低头对上视线,笑道:“怎么了?”
南煊道:“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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