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琴首次见到尤奇时,他正在蓬头垢面地啃面包,面包屑掉了满身满地,他也毫不在意。
尤奇的眼白非常混浊,活脱脱像一个被社会击垮的中年流浪汉。
……
“我说过很多遍了,我不会杀她!”尤奇用沙哑的喉咙嘶吼着,“我爱她!我爱舒久月!”
高琴抬手,隔空示意尤奇冷静。
“你先冷静一下,有话慢慢说。”
李晓音帮高琴拉开凳子,又拉开自己的凳子坐进去。
尤奇的声音里带上了被极力压制住的哭腔,“警察同志,我真的爱久月,我真的爱她……她、她跟我说好了,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是,我求婚是没有征求她的意见,可是她说过她愿意跟我在一起的,没想到、没想到她拒绝我拒绝得这么干脆……久月……久月……”
距离520事件还没过去几天,可是尤奇的状况已经肉眼可见的非常差了。
他胡子拉碴,越说越激动,嘴巴里喷出面包屑,右手把剩下的面包给捏成了一条面疙瘩。
高琴拉回来话题,“你这样我们没有办法好好交流,你先调整一下情绪,然后告诉我你昨天晚上的行程、找死者的目的,以及你跟死者见面后都说了些什么。”
尤奇深吸了两口气,随手把手上的面包扔到地上,揉着脑袋说:“好、好,我从头跟你们讲。”
面对尤奇的态度,高琴早已见怪不怪了。
他见过太多和尤奇有类似经历的人,大多数被案件波及到的受害人要想鼓起勇气活下去都已经很不容易了,能像孔小艺那样平静地跟警方交谈的人才是凤毛麟角。
“我昨天晚上的行程,啊,不对,应该是说我昨天一整天的行程……我昨天一整天都窝在家里面喝酒,顺便白日做梦地想以后要怎么办。我好像也不方便去死,因为这样子在观众看起来就好像是我畏罪自杀。由于我从始至终都没有强迫过久月,所以我不想顶着‘有罪’的头衔去死。
“昨天,久月给我打过电话……大概昨天中午的时候吧,我喝得有点多,记不得具体时间了,你们可以去查通话记录。”
尤奇抱着头,声音颤抖起来,像个小孩子受委屈时的表情,又像是沙漠里风干了多年的雕像,纵使是想哭,也没有眼泪可以流下。
“总之我只记得我没有去骚扰她,我怕她真的如传言所说的那么厌恶我,我本来就是一个胆子不大的人……我只记得是久月主动打电话给我,她打来的第一句话就跟我说‘对不起’……”
说到这里,尤奇的眼泪才真的掉下来。
在这密闭的空间里,李晓音生怕破坏了这恰到好处的诡异氛围,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当时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做到捂着嘴继续听久月说话。”
“她说了什么?”高琴眼看尤奇即将被情感矛头拉偏方向,说不定会就自己的心路历程来一篇3000字的小作文,于是开口将话题拉了回来。
尤奇哽咽着,声音比大户人家遗存下来的古迹围墙还要更加斑驳。
“我听错了,我根本就不知道她说了什么……我、我这几天老是幻听,老是在各种时候、在各种地点幻想她笑着跟我说话,所以我真的不确定这些话是不是她跟我说的……”
“你听到什么了?”
尤奇把捂着脸的手掌拿开。
“她说……”
——————
木沐此时,恰好在检查舒久月的手机。
他发现舒久月保存了一段通话录音。
没有备注,只是被单独拉到一个收藏夹里面,显示时间是昨天的日期。
木沐点开这段录音——
[对不起。]
[尤奇,我的小奇……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我知道是我重伤了你,也知道你大概再也不会主动跟我讲话了……没关系,本来就是我作恶在先,很高兴你还愿意接我的电话。]
[我现在正在一个电影的杀青仪式现场。]
[我是悄悄跑到厕所里给你打的电话。真的好像刚恋爱的高中生一样。]
[……]
[不是你见不得光,其本质是我太过龌龊。]
[小奇,你很好,你真的太好了。]
[我们彼此都知道,道歉是世界上最没有用的东西之一,因为它什么也弥补不了……但是如果我连道歉都没有办法给你的话,我就是死了,也是没有办法安息的。]
[唉,你刚出道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吧?]
[那个时候我刚经历完一件人生大事,整个人都是消沉的,镜头里外的我简直就像是人格分裂的教科书模板。我不敢跟任何人亲近,因为我身上藏着一个比蚁窝还要麻乱的秘密,我担心哪怕有一只蚂蚁逃窜出去,将巢穴的惨剧公之于众。]
[可是你纵使看见了它,也从来都没有问过我。你的眼神永远都是那么让我安心,你永远都知道那块禁地的存在,并且微笑着绕开它、同时又保护着它不被别人发现。我真是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才好。]
[我没有文化,只是偶尔会看一些书,但是也只限于一些通俗易懂小说和传记。每当有我不懂的地方时,你总是可以为我解释。]
[怎么办呢?]
[我是天生的演员。]
[这个头衔半点都不值得我骄傲自满。]
[我知道‘入戏’的意思,但是我时至今日也还是没弄懂‘真情’是什么东西。]
[我从十几岁就开始唱歌、跳舞、演戏,人人都夸我领悟力高、有天赋。]
[听到这些称赞本来是一件值得让人高兴的事情,但是我很难高兴起来。因为我之所以如此热爱演戏,就是因为我可以在戏里嘶吼出我现实当中不得不压抑住的情绪。]
[我不开心。]
[我清楚这些心结充其量也只能算是我的矫揉造作,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开心。]
[我有很多次分不清楚戏里戏外,可是我们从来都没有同台演过戏,我们一直是真情实感的流露,对吗?]
[直到520前夕,我都没有办法弄清楚自己的内心世界。]
[万一我对你的爱都是我入戏太深演绎出来的呢?万一我以为的双向奔赴其实是我的臆想呢?]
[今天给你打这个电话之前,我曾对着镜子演练过很多版本的说辞。]
[我甚至一度想要欺骗你。]
[最终我还是下定决心,我不骗你,但是也请你不要追问我好不好?]
[说来也是好笑,如今你连理都不想理我,我居然还幻想你会追问我问题。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说这么多话了,今天过后,我一定不会再去打扰你。]
[今天我应该七点多钟就可以回到家……你的指纹仍然可以开我的锁……]
[我们之间如果一定要说是谁的错,那么错的人一定是我。]
[早在当年我就应该和你断干净,而不是现在来祸害你。]
[你愿意再信我一次吗?]
[我真的爱你。]
[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在这种时候向你告白。这样会让你陷得更深……但是我忍不住,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如果我真的是在演戏,那么我一定是角色本身。我再也出不去了。]
[我求求你,及时止损。]
[我求求你,把我从你心里挖出去、择干净。]
[……我好想和你长相厮守,可是这个想法本身就如同白日做梦。我们都是梦中人,不愿意醒来,甚至是无法醒来的梦中人。]
[尤奇,我要死了。]
[我拒绝你的求婚,这是因为如果我答应下来的话,我死之后会有更多的阴谋论席卷你的人生。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我自认为对你伤害最小的做法,竟也对你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
[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事情越来越糟,越来越失控。它是一头不畏过年风俗的年兽,上古神兽……我快要被它吃掉了。]
[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今天晚上来我家一趟?在我临死之前,我们一起想想,看有没有办法在不耽误你的前提下,尽量弥补一下这个黑洞。]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我在家里等你。]
[再见,小奇。]
——————
“这些,就是她对我说的话。”
尤奇浑浑噩噩的说完了他们通话的全部内容,耷拉着头痛哭。
“久月……久月她怎么可能对我说这些话呢?一定是我听错了……她怎么可能知道自己要死了呢……我当时都没有发现,这些居然是遗言……”
他哭着哭着,突然像恍然大悟一样,接近发疯般喊道:“我知道了!我知道凶手是谁了!”
高琴思量着尤奇精神分外不稳定的样子,为了探究更多情报,顺着他的话往下问:“请问凶手是谁呢,尤奇先生?”
“我!就是我啊!警察同志,你们快点把我抓起来!”尤奇双手握拳举在胸前,一副认罪伏法的表情,神经质地念叨着:“该死的,一定是我,是我杀了久月……你们看啊,我有久月家的指纹,我可以开锁的……啊,一定是我失心疯了,警察同志,快把我抓起来,否则我一定会再次杀人的!警察同志,你们快点杀了我吧!我罪无可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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