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孟水意推着单车,走在回家路上,一个男人叫住她。
“小妹妹,请问一下,这个地址,是在这一块吗?”
男人看着三十岁左右,个子挺高,头发向后梳,一身应该都是奢侈品牌,穿搭时尚,却不张扬。肩上浪荡不羁地挎了个大黑包,也是名牌。
孟水意看向他手机屏幕,便签上的地址,正是她家那栋。
她心里咯噔一下,不免起了警惕之心,倒退一步,“请问你找谁?”
“我找我朋友。”
“他叫什么?”
她在那儿住了十几年,就算不认识,也知道哪家哪户姓什么。
何无忧心道,想他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长得也不像坏人吧,小姑娘这么提防他?
他露出一个自以为和善的微笑,“他刚搬过去,估计你也不认识他,不过他长得挺帅的,比我差一点。”
刚搬来的帅哥……孟水意能想到的只有小舅。
她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他一番,不是很能将他和柏舟联系在一起。这人他油腔滑调的。
孟水意客气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在哪儿。”
“这样啊。”
何无忧倒也不急着找人,小妹妹挺有意思的,他想多搭讪几句,“小妹妹,你今年上高几啊?”
他眯起眼,看她的胸口,“祁州市第……”
孟水意连忙捂住校徽,她随手指了一处,“应该在那边,你过去找找看。”
说完,她推起单车,飞快跑了。
何无忧立在原地,开始怀疑人生,他是声音太猥琐,还是长得太恐怖,把人吓成这样?
孟水意到了家楼下,见人没跟上来,才气喘吁吁地停了。
今天骑着骑着,车链条就掉了,想着离家没多远,就推回来了。
她蹲下身子,熟练地把链条搭好,在原地试了下,修好了,拿锁把车锁上。
处理好,发现手上沾了黑色脏污,她打算回家再洗得了。
“还好我又找人问了下,不然真被那姑娘唬住了,不就在这儿嘛……”
听到这一道有点耳熟的男声,孟水意抬头,正是那男人。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寻过来了,撒谎还被逮了个现行。
两人面面相觑,一个愣,一个尴尬。
何无忧咧开唇,笑意揶揄:“Hello,小妹妹,又见面了。”
孟水意笑不出来,她扭过头往楼上冲,她一心想着进家门就好了,没成想,一头撞进一个怀抱。
他的身上,沾着颜料的气味,高纯度的松节油,很香。
不用看,她就知道是谁了。
那晚谈过后,孟水意拧过自己所有别扭的想法,不再去探究路漫的私事,自己也轻松得多。
她也感觉,她和小舅的关系更亲近了。
他知道了她的秘密,她也知道了,他只是外表冷漠,不是冷心冷肺。
于是,孟水意轻轻地叫他:“小舅。”
“你跑这么急干什么?”
她跑了一路,脸颊泛起绯红,额角沾着密密的汗珠,胸口现在还在微微起伏着。
那副惊魂甫定的神情,活像被鬼追了。
楼下传来脚步声,孟水意抓住柏舟的手臂,躲到他背后,小声说:“有个奇怪的男人。”
“哪里奇怪了?”
“他说他来找朋友,又说不上找谁……”
说着,柏舟的视线投下去,越过栏杆,看到来人。
“何无忧?”
那熟悉的穿衣风格,不是何无忧是谁?
“你怎么来了?”柏舟一手扶着栏杆,一手向后,扶着孟水意。
闻言,她探出脑袋,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小舅,你们认识啊?”
“小舅?”
只剩几步台阶,何无忧三两步迈上来,和他们面对面,叉着腰,下巴轻扬,痞气更甚。
“你啥时候多了个外甥女?”
何无忧和柏舟相识多年,对他家里的关系网略知一二,但真不记得,他有个这么大的外甥女。
“路漫的女儿。”柏舟如此作解释,拍了拍孟水意的头,“没事了,他来找我的,回去吧。”
孟水意“噢”了声,上楼。
走了几步,她停下来,思忖半秒,觉得还是应该说:“那个,叔叔,刚刚不好意思骗了你。”
小丫头还挺能屈能伸的。
都被叫叔叔了,何无忧自然得做出长辈的表率,大方道:“没事,小妹妹你叫什么?”
孟水意说:“我叫孟水意,流水的水,意思的意。”
“孟水意。”何无忧重复了遍,容易想起春天的缓慢流淌的小溪,又或者,森林深处,一汪深不见底的静潭。
“那我叫你小意可以吧?”
下意识看了眼柏舟,何无忧捕捉到了,她点点头,“可以的。我先回家了,叔叔,小舅,再见。”
桌上,玻璃杯中的热水冒着袅袅热气。
屋子不大,站在门口,便可以将结构尽收眼底。作为不速之客,何无忧没半点自觉,踱着步子,自行参观着。
柏舟懒得管他,倒了杯水,就继续坐在画架前。
何无忧看了一圈,拖来一条椅子,坐柏舟边上,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习惯独处,而喜静的柏舟,听得皱紧眉头。
不过显然,更聒噪的是何无忧本人。
“哎,你说,我未满而立,怎么被高中生叫叔叔了呢?”
柏舟反问:“她叫我小舅,还想让叫你哥哥?”
“也是哦。”
柏舟斜过眼,睨着何无忧,他这样看人的时候,眼神特别轻慢不善,“你怎么人家了,怕你怕成那样?”
孟水意不是胆小如鼠的女生,她怕,说明他做了令人误会的事。
“我不知道她是你外甥女,逗了几句,诶,小姑娘不禁逗。”
柏舟知道他什么德行,警告说:“别乱逗人家。”
何无忧没见过他对女人这样,虽然那就是个女孩吧,“这么护着,真是你外甥女啊?”
“名义上是。”
何无忧抓住他的漏洞,“实际上呢?”
“要你操那么多心?”
柏舟起身,把画笔从泡笔桶里取出来,油画最麻烦的,就是洗笔,桶里水已经泡得乌七八糟了。
何无忧“嘁”了声,“吃饭没?”
“刚就是要去吃,被你堵回来了。”
何无忧揽着他的肩,力道之猛,把他揽得一个趔趄,“走走走,你请我吃饭去。”
柏舟一抬手肘,顶开他,去水龙头下,用香皂搓洗笔头,“我请?”
“跑大老远过来,就招待我一杯白开水,还这语气,太过分了吧哥。”何无忧捂着心口,一副受伤惨重的样子。
“你来干吗的?”
何无忧给他寄过东西,循着地址找来,柏舟不惊讶。可无事不登三宝殿,何况,从帝都过来,还要坐几个小时飞机。
“看你啊,我也好久没回祁州了。”
何无忧是祁州人,这几年跑去帝都发展了,那边艺术土壤更肥厚,艺术家更多。
何无忧拖他的胳膊,有点猛男撒娇的意思,“我饿死了,能不能一边吃一边说?大哥,我请你行了吧。”
“等我会儿。”
“行……你这咋搞的?”
柏舟低下头,今天他穿的是件湖蓝色薄毛衣外套,臂上有道很明显的黑色指痕。
稍一回忆,碰过他的,除了何无忧,就只有孟水意。
“我去换下来。”
他洗完笔,走到卧室换了件外套,和何无忧一道下楼。
“你外甥女住你对门啊?”
“你想干吗?”
“你别一副‘我想拿她怎么样’的口气好不好?”
柏舟没好气地道:“你要是没换那么多女朋友,我也不会怀疑。”
何无忧大呼无辜,“我就是看她漂亮,想逗逗,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也不至于对十几岁的女孩子下手,那不成禽兽了?”
说这话的时候,两个人都不曾料到,不久之后,成禽兽的,会是柏舟。
毕竟,在所有熟悉柏舟的人看来,哪怕,他不是朵高岭之花,也绝非是生在寻常花园的,可以任意采摘的玫瑰。
他们赌过一个又一个约,猜他会被哪种类型的拿下,最后时间太长,全都不了了之。
他的生活贫瘠荒芜到,好像只有母亲,画画两件事。
柏舟会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是个未解之谜。
柏舟把何无忧带下楼,最后说:“她还是高三生,要高考的,别去打扰她。”
“行了行了,我也就在这待几天,面都未必见得着。”
何无忧嘀咕了句:“不知道的,怕是以为那是你小女朋友呢。”
“嗯?”
柏舟眼一眯,眼尾一挑,眼神似一把把细小的寒冰刀,直戳戳地刺向何无忧,仿佛在说“是不是想死”。
何无忧“呵呵”一笑,从兜里掏出一只烟盒,讨好递去。
柏舟抽出一支,何无忧的火随之凑上,他也给自己点了,两簇烟雾迅速腾起。
“你到底来干吗的?”
“先吃饭。”
何无忧拉着他,就近找了家干净馆子,点了一堆菜。
抽过一支烟的柏舟,此时慵懒地靠着椅背,右腿架起,目光也是怠懒的,落在对面的冰柜上。
里面摆着各种牛奶、饮料,其中,就有前两天孟水意给他买的那款。
柏舟喝了。
可想而知的,牛奶助眠这个说法,对他起不了效。
菜品简单,上得也快。
何无忧拆了副筷子,盛了碗饭,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没想到价格便宜,味道还不错。”
柏舟想起,这家店就是之前,孟水意向他推荐的。
他执筷,尝了口。
菜挺新鲜,没什么复杂的口感,就是普通的家常菜。
何无忧中午没怎么吃,这会儿饿狠了,顾不上和他说话,柏舟也不急着问,慢条斯理地吃着。
柏舟吃得不多,就放了筷,一条手臂随意地搭着椅背,一只手把玩着桌上的纸巾盒。
开开合合的,像在玩打火机。
眼帘垂着,深邃的眼神尽数敛起,不知在想什么。
何无忧吃了两碗,从他手里的纸巾盒抽出两张纸,柏舟这才开口:“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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