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白家赶往宋家,所需时间不长。若是全力御剑飞行,只需大半日便能到达,而这条路白相凝走过多次,熟悉得很,只用半日便到了。
他是秋末到访,临江四时气候差异不大,途中还能见到些许绿意,等到了宋府地界更是郁郁葱葱。白相凝一跃而下,穿过或深或浅的绿意到了芳月阁。
这处的花草比旁的地方还要茂密,仅在云江一带能够见到的巨树拔地而起,笼罩着一处木屋。
周围未见下人,没有人能通报,白相凝犹豫再三,还是走了进去。
木屋内外皆是简单雅致,屋子的主人,宋家的主人正在给一盆奇异的花草浇水:“你来了,坐吧。”
白相凝直直地站着,白色的大袖中似乎还有在外奔波带来的寒气。
宋颛道:“你站着也没用,我们俩的对话可能要持续一段时间,你坐下吧。”
白相凝坐在离门口不远的木椅上。
宋颛放下水壶,转动轮椅和青年面对面,他的面容让白相凝大吃一惊,世家众人皆知宋家长公子久病不愈,形容枯槁,但现在任凭任何一个人来看他都是行将就木,左眼已经蒙上一层白翳。
宋颛坦然道:“我活不长了,大抵下月就会死。你此行前来是问宋端的下落吧,你与他道侣仪式未成,倒是很关心他。”
半晌,白相凝才开口道:“二公子失踪已半年有余,白某寻遍九州也寻不到他的消息,听闻宋家的天机卷轴可以窥见过去未来,因果轮回,寻人自不在话下。”
“我短见薄识,自一开始就较上一任卷轴持有者相差甚远,看不到那么远,”宋颛笑了一下,像是硬生生在扯了脸上的皮肉,“至于寻人,你且告诉我,你为什么寻他,仪式上的事情我听说了,当时在场的都是白宋两家人才未向外传扬,可还是走漏了风声,有人说宋二公子不是在朔北被夺舍的,多年前在云江就被夺舍,宋家一直以来却没有发现。还有人说,他带回来的宋三公子天生是个魔物,多年来一直潜藏在世家。”
白相凝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宋颛说的这些他听过,他听得可能还要更多。
宋颛道:“先前仙盟叛徒中一事就闹得人心惶惶,现又说是世家子弟被魔族夺舍,宋端若能回来,多半会被仙盟带走。”
“二公子还活着。”
“活着,一时半会死不了。”
“我姐姐宋湘执卷轴时对我说,宋端这一生过得不会很好,你要多照拂他,她说完这话不久,宋端的母亲就被魔族所害。三年后姐姐死了,死前还在说宋端的事情。我成了执卷人,第二年腿废了,我忙着接替姐姐的事情,忙着做一个合格的家主,一晃神宋端就长大成人,还是朝我最厌恶的方向长大的。”
“不学无术,整日沉湎于酒色,我作为兄长,不知道是愤怒居多还是什么。我把他带到我身边,让他接触些宋家的事情。他说他想去外面,而后就去云江带回来一个孩子,他想把孩子留下,于是我提出了条件,叫他打理宋家的事务。”
“朔北的事又把他给毁了。”
白相凝没有打断宋颛的回忆,目光移向窗外,如此温暖的丛林中居然不见一只雀儿,也听不到虫鸣,生机下是浓重的死气。宋颛话锋一转:“眼下不能带他回来,过几年再说。但那个时候我就死了,也管不了太多。”
“宋端能够交给你吗?”
白相凝起身行礼:“相凝定不负所托。”
宋颛平静道:“四大世家之所以现在还能够存在,其实是靠四件神器支撑,宋家被给予的窥天命,白家的见人心。我听说白家的心镜很久没有人用过了,用过的都成了疯子。”
白相凝依然维持着行礼的姿势,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我不知道你用了多少次用了多久,作为过来人我劝你不要依赖它。天道无常,人心易变,越是想抓住什么,越是抓不住……”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变得很轻,听起来竟有些温柔了,仿佛是长辈对于晚辈的劝告。白相凝记起来,他听人说起过,宋家的长公子在接天机卷轴前性子和现在不一样,也是位翩翩公子,当时不知道有多少少年少女为其倾倒。
“相凝多谢大公子教诲。”
“谢就不用了,”宋颛说,“叫你的人少传点瞎话。宋四年幼,难担重任,你虽未正式成为我弟弟的道侣,可宋家上下都承认你的位置。”
末了他添了一句:“手段要耍也耍得好看些。”
白相凝抬头,他脸上一直带着恭敬的笑意,遮住半张脸的面具却碍事,一张脸看起来哭笑不得,他脸色冷下来终于和面具的神色一致,活像一张假面皮被揭掉了:“您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是要和我说这么多?”
宋颛道:“他在魔域中,你多寻一种叫做缀心菊的植物,另外不要去东南,多半能寻到他。”
白相凝执拗地站在那,等待宋颛的答案。
“因为你很喜欢他,”宋颛低声说。
白相凝嘲道:“我吗,恕我直言,您可看不到别人的内心。”
“我是看不到,但也不需要看。他给你的每样东西你都很珍惜,你走遍九州孰真孰假我不清楚,可你一听到我醒过来就顾不得白家的事情来见我。你怕我死了,如果我死了,你一生可能都见不到宋端了。”
“可是我害他不能回来,”白相凝说,他在自言自语。“他和阿遥都回不来了。”
“不必介怀,你不干那个糟老婆子还有你那个死人脸的兄长也会干,他们觉着宋家快要完了,他们非要站在这快沉的船上蹦跶几下。”
白相凝被他的用词惊了一下,在他眼中,宋大公子和宋二公子完全是两样人物。宋颛未免太不沾染尘埃了。
宋颛道:“我把他托付给你。反正宋湘死的时候也只让我照顾他而非宋家。我们三个自小一起长大,彼此是最要紧的。”
他的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比此前的狰狞表情好了很多,白相凝似脱力般地跌坐在椅子上:“他并不喜欢我,非要说的话,可能喜欢阿遥更多一些。我原本也不喜欢他的。”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也许是在某个午后,自宋端说他两人相处时不用戴面具,他也就没有戴过。他和宋端吃过点心聊了一会沉沉睡去,醒来暮色四合,宋端还睡着,外面的花瓣不知怎的落在他被褥上。白相凝把它们拾起来,他没有丢,而是装到荷包里。伸手去拿面具的时候,它不复平日的冰冷,而是传来些许热意,扣在脸上也暖的,血肉生长,伤疤无声地愈合。
他一直就不打算喜欢宋端的,可起念动心,总由不得他自己。
宋颛道:“这个给你。”
白相凝双手接过:“这是……”
落在他手中的是一枚玉环,成色在玉中还算不错,但却配不得宋端此种身份的人。
“宋端的本命玉,”宋颛说,“他母亲生他时不在临江,手头只有这样一块灵玉。玉中溶了他的骨血,玉不碎,人就没有死。他就交给你了。”
白相凝拜别宋家的家主,宋颛忽然道:“慢着。我还想知道一件事。”
白相凝道:“公子请讲。”
“当年学宫外出游历,是不是你设计白煜,又让宁姚暴露了自己的天灵根?”
“公子既已知道,为何还来问我呢?”
白相凝没有回头,推开屋门,离开临江。
房间只留青年一人,宋颛轻轻地说:“不,我不知道啊。”
不久,白家的事情有平息之势,他去寻宋端,碍于魔族没能带回来,
次年,宋颛病逝。死前未能见到他弟弟。
又过些年,白相凝执掌了白宋两家,成为世家中说一不二的人物。他听说仙盟中有一人和他一样是天灵根,他闲暇时看过,那人有一双永生难忘的清澈的眼睛。
他不是没有再找过宋端,而是通过过去的办法无论如何也没有找到。
他找到了宋环这个人的消息,发现他是云江出身,想要知道云江具体哪里,难以探查。
更让他惊惧的是此人能够使用青萍。他怎么会,怎么敢使用青萍,白相凝手中的玉环未碎,骨血仍存,此人定然是夺舍宋端的魔族!
种种方法明里暗里用过,名叫宋环的青年依旧是那副样子。白相凝恨不得杀了他的时候,人魔战争爆发,旷日持久,最终以宋环杀死魔尊为结局。
战后百废待兴,事务繁忙,等他再想起来宋环的事情时,他已归隐,不知去向。又几年,宋环传讯给他,叫他来凉城。
宋环隐居之地在凉城城郊,院子里种满了茉莉,大片大片鲜亮的白色涂抹在土地上。
“你来了,”宋环说,像在招呼一位多年未见的老友,“阿相。”
他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太阳穴突突地跳:“你是……”
他杀了宋环。仙盟众人极少有知道宋环隐居地的,等他们发现时,曾经的仙盟第一人,杀死魔尊的英雄已经化作一具枯骨。
也就在一年后,白家家主白相凝癔病发作,在临江当众刺伤数十人后拔剑自刎,死时右手紧紧握住一样物什。有人认为那是他死去的真正原因,也有人认为那是他从云江一路爬到现在的位置的秘诀,但不管是哪一种,他们始终都没有明白其中真正的含义。
那天众人将他手指扒开。出人意料的是里面是一半已碎的玉环,且色泽暗沉,算不得好玉。他握得很紧,玉都陷进皮肉中,仅留一部分在外,犹如一枚残月。
还差个宁姚的,不过我还没有写完,可能会先更第三世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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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白相凝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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