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江离伸出手，不顾旁人异样的眼光，拽着男尸下垫着的草席，将两具尸体摆放在一起。
与女医官对视一眼后，陆江离率先拿出银针，一点点挑出缝住两人真实面皮的线。
两张面皮被陆江离取下来，旧颜未改，其薄度可见。
欲起身，陆江离忽然想起沈卫檀说过的话。
——不过此人的的脖颈后面，有一块铜钱大小的火疮。
她将那男子的面侧着翻过来，果然在他的脖颈上看到了一块同样大小的火疮，火疮未结痂，似乎是不多时前被人烫下的，伤口的血渍也并未粘到面皮上。
同为男子如此，异为女子亦如此，看来这是此人惯用的行凶手段。
若是情况好的话，尹三就还活着，她就还有机会找他问清一些谜点。
陆江离自医官处取了两块白布，平整盖在二人面部，送他们走完了最后一程。
陆江离和医官同时起身，却听见衙门外有人叫嚷。
二人循声望去。
“走！跟我进去见大人！”府衙衙役连推带拽地带着一个男子进来，陆江离向旁边退了几步，以便这男子能受审问。
“大人，此人便是易容案的始作俑者。”
陆江离和女医官侧着身子看。
这男子蓬头垢面，眼神涣散，脚上穿着一双淌着水的破旧草鞋，脚趾现下渗着血。
“见到大人，为何不跪？”那衙役又叫嚷道。
坐在高堂上的“大人”对身边的衙役说了句什么，那衙役便从他处取了刑具。陆江离实在不想见到这施加酷刑的场面，摘了面纱走了出去。
夜半无眠，陆江离起身给沈卫檀写了封书信，天亮便送到了他的府邸。
府邸正门的小厮对陆江离眼熟，陆江离刚好有熟人恐惧症，毅然决然地跳了后院的墙头。
前几日，她让沈卫檀替自己写一份他的作息表时，陆江离便问过，沈卫檀闲来无事时都会待在后院。
陆江离望着墙头下的荷花水缸，大概推测了一下从墙头灰瓦片到墙角的距离，之后咬紧牙关跳了下来。
手帕落在荷花水缸里，陆江离摔在府里闲置的蒲团上。
沈卫檀似乎早知道她会来，听到声音的一刹便里屋走了过来。
陆江离被摔得头晕目眩，只能勉强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
“起来。”
陆江离破罐子破摔般躺在地上，对他说了句：“去客栈说。”
“经过衙门对他的一番严刑拷打，他果然承认了自己的罪责。”沈卫檀抿了一口茶水，随后从衣袖里取出一纸罪状，推到陆江离眼前。
“这几日多亏官府办案得力，案子才能解决得如此顺利。”陆江离嘴上说着“顺利解决”，内心却划过一丝丝失落。
“你是在想——始作俑者，另有其人？”
“嗯。他一个人，又怎能掀起如此大的风浪，”陆江离自书堆里挑出一本医书，眼里是藏不住的忧虑，“听说官府将尹三也抓到牢中了，我明日去见见他。”
沈卫檀听了她的话，将自己随身带着的腰牌解下，置于那罪状的一端。
“这个你先拿着。”
“啊——这是？进你府邸的腰牌？”陆江离一时激动，没忍住叫出声来。
这声音惊扰了驻留在梨花树树枝上的喜鹊，惊掉了住在上一层客房里少年手中抖动的衣物。
沈卫檀：“尹三现下正住在本官的府邸，由府邸下人贴身照顾。你若有事宜需要问他，尽可以自由出入沈府。”
陆江离点头，连着说了两个多谢。
“沈府在崇仁坊，你还记得怎么走吗？”
“记得。”
沈卫檀弯着唇笑，陆江离双手托着腮看他。
“小沈大人，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笑呢。”陆江离放下手，垂眸看他的腰牌。
沈卫檀收敛了神色，望着飞在窗外绿意中的纸鸢，“许久未见过纸鸢了，心情好。”
第二日，约莫到了酉时，陆江离猜沈卫檀已回了府，才换了男装从客栈往安仁坊去。
有了沈卫檀的腰牌，看门小厮这关就格外容易过。
陆江离径直向偏房走，却被杨护拦住了去路。
“站住，”杨护走到府门前，仔细端详起陆江离，“近来易容案频发，你别以为复刻了大人的腰牌就能进来。”
陆江离：“……”
经过一番折腾，陆江离总算跟着沈卫檀进了偏房，踏进偏房的前一刻，陆江离捏下了发髻上粘着的碎树叶。
推开门，陆江离发现这偏房里竟也被人打扫的干净利落，眼下开着窗，日光暖乎乎地照在床旁陈放的圆凳上。
他们听到床榻吱呀响了两声，接着自帷幕中伸出一双枯槁般的手。
陆江离向床榻处跑了几步，握住那双颤巍巍的手。
“小姐……”声音嘶哑，但陆江离坚信此人便是尹三。
“尹管家，是我来晚了。”
“我是个将死之人，恐将病气、过于小姐，故不敢掀开这帷幕，”帷幕动了动，左右两侧被他拉得几乎严丝合缝，“辛苦小姐听我说完那事的来龙去脉。”
陆江离跪在地上，沈卫檀退出去，最后将门合上。
长桌上，莲状烛台正摇曳着微弱的烛火。陆江离听着他断断续续的话语，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像昨夜自烛台上滴落的烛烬。
话毕，尹三死死攥着陆江离的手，似枯藤缠住树木，越缠越紧。后来留下一句“还望小姐替我谢过沈大人，望你平安顺遂”，便草草离世。
陆江离都忘了自己是如何从偏房里走出来的，只记得几个人搀了她的胳膊。
沈卫檀与陆江离安安静静地在沈府的池塘边坐了一晚。她坐在靠近红漆柱的长椅上，他就站在她背后的一侧。
“人之性命，微如草芥。”陆江离叹了口气。
沈卫檀从怀袖中取了块两块儿小石子，一块儿抛给陆江离，待她接住说了句：“接着。”
陆江离正纳闷，忽然听到对侧池塘水溅起的声音。
“人命若悬丝，却总会强于腐草，况且腐草能为萤。”
闻言，陆江离将手中的石子抛到水中。她决心破解这世间的层层涟漪，即便粉身碎骨也绝不回头。
沈卫檀转身要走，陆江离叫住他。
“小沈大人，这段时间多亏了你。待一切尘埃落定，我一定好好报答你的恩情。”
“报答就不必了，”沈卫檀振振衣袖，“望你早日从风云中脱身。”
他又向前走了几步，陆江离晃了几下他的腰牌，“这个还给你……”
“送你了，本官眼下用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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