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ep.”她叫他，他毫无回应，看上去不像是装的。
她终于慌了神，开始摇他，但他仍旧没有任何反应，连唇色都渐渐淡了，高大的身条吊在半空中，像英俊又诡异的巨型玩偶。
该死。
林隐抬头朝蹦极点看了看，视线太远，远到她觉得上面那两个工作人员根本就不会察觉到底下的人有任何异样。
他若是就这样死在她眼前，她想她还是会伤心的。
毕竟在昨晚的平安夜里，他给过她温存，也给过她快乐。尽管今早的那条message确实让她伤了心，但他罪不至死。
更何况在这种情况下，她也不是完全没有嫌疑。
两个坚持要蹦极的人，她的冷脸和他的热情，工作人员都有目共睹。现在他突然死在了她面前，很难说她对他没有做过什么。
即使她确实什么也没有做。
他不但毁了她的圣诞节，还毁了她可能不会再有第二次的蹦极。
这该死的男人。
林隐的思绪一瞬间已奔出去了很远，又猝然想起腰间有一个用来呼救的蜂鸣器，连忙腾出一只手狠狠地按了下去。
上面的工作人员听到蜂鸣声，很快就滚动绳索把两个人捞上了蹦极台。
几个人快速卸下身上的装备，然后将顾岭深平放在地。
寒风凛冽的天气里，林隐满身是汗地瘫坐在地上，她看向顾岭深，他的脸此时毫无血色，白得瘆人，紧闭的双睑下，两条弧形的阴影黑得就像是渡鸦的羽毛。
“看上去像是恐高症发作了。”黑胖熟练地探了探顾岭深的鼻息，“问题不是太大，我现在让急救队过来。”说着，不疾不徐地拿起了电话。
林隐吁了一口长气，她差点以为他死了，但旋即又皱起眉头：“恐高症？”这答案让她简直哭笑不得。
“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有恐高症。”黑胖在打电话的间隙还顺便回应着林隐，“像这种情况，我们几乎每个月都会碰到一两次，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人觉得自己是无所不能、所向无敌的。”
林隐无奈地笑笑，平复了一下心情，又问道：“急救队要多久能来？”
“直升机很快的，最多五分钟，不过可能没有位子让你坐进去了。”黑胖一边挂了电话，一边在桌子上找到了纸和笔，“不过我可以把医院地址给你，下了山你自己去医院找他。山脚下就有一个医……”
“不用了，谢谢。”林隐淡淡打断他的话，起身从桌上拿起自己的帆布包，“其实我和他也不是很熟。”
“你们不认识？”黑胖停下笔，诧异地抬头看着她。
“嗯。”林隐顿了顿，垂眸说，“只是睡过一觉而已。”
“好吧，看出来了。”黑胖挑了挑眉，一副看上去理解并尊重的样子。
林隐准备走了，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蹲下身，在顾岭深的耳边轻声道：“Good luck, Deep.”
她想，他要的幸运，她给过他了。
*
顾岭深努力地陷在回忆里苦苦思索，却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她当时俯下身到底对他说了些什么。
他有限的意识里，只记得他最后对她说的一句话是：“给我一点幸运好么？”随后他的眼前天旋地转，意识在一瞬间分崩离析。
他倒在烈风中，脑子里一片混沌，周围的声音空旷而遥远。他拼命想睁开眼，却怎么睁，都睁不开。
过了很久，久到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黑暗中，有人在向他靠近，是他熟悉的味道，耳边忽然传来一股热气，他听见她说了一句话，但不记得她到底说的是什么了。
“那天你对我说了什么？”他抬眸问她。
画室的门突然被推开，蒋梨捧着一个托盘走进来：“两杯冰美式。”她将托盘放在墙边的架子上，看见林隐正背对着顾岭深站在窗台前，忍不住问道，“没事吧，林隐？”
林隐听见蒋梨在问，默默转过身，脸上一片平静：“没事。”
“有需要找我。”蒋梨看了看林隐，又看了一眼顾岭深，这两个人的眼圈都有泛红的痕迹，也不知道他们刚才聊到了什么。
她没有多说，返身走了出去。
“知道为什么我今天才来找你么？”顾岭深被蒋梨打断了提问，也没能等到林隐的答案，只好换了一个话题。
“你刚才说过了，怕有媒体的人会跟踪，所以晚了几天……”
“我去了曼特堡，然后又马不停蹄地飞了趟桐州。”顾岭深冷冷地看向林隐，眸色晦暗阴沉，“事实上，我是昨晚才刚刚回到江城的。”
“辛苦了。”
“不担心么？”
“担心什么？”
“担心我查到了什么？”
“你来找我，不就是为了告诉我，你已经查到了么。”林隐抬头迎上顾岭深的双眸，毫无惧色，“昨晚才回到江城，今天就迫不及待地来找我，一定是因为已经查到了很多有用的信息，不是么？”她的眼底露出了少见的揶揄之色，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不是一个喜欢做无用功的人，“顾先生，不如坦诚一点，好过彼此猜疑。”
顾岭深的眸中果然升起了两条幽深的隧道：“高中之前，你在整个初中阶段都是校排名前三的优等生，却在中考时突然发挥失误，进了桐州的一个艺术类高中，三年后又以绝对的高分考入江城美院。”他将视线从她脸上缓缓移开，看向窗外，“当一个优等生明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考上市重点高中的时候，却突然降维打击，去了一个与她身份极为不符的地方，我相信她这么做，一定是因为她早已有了一个长远的规划。”
林隐静静地站着：“所以你查了四天，一定很清楚她的规划是什么了。”
“很遗憾，我还不是很清楚。”顾岭深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和你父亲到桐州的时候，就已经改过了名字，而在桐州之前，你们的身份仍旧是个谜。”他忽然笑笑，“你当然也不会主动告诉我你的身世之谜。”
“我不会。”
“不过虽然没查到，但我大致也能猜出来。”顾岭深侧过头，微笑地看着她的脸，缓缓道，“我猜，你真正想接近的人是黄婉华，不是么？”
林隐直视着前方的空气，空气中有游动的浮尘。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却沉到了谷底。
“其实那天你本不该装作不认识我的。你要是不装，我未必会查。”
黄婉华喜欢艺术，对绘画也颇有研究，但身为权贵，要想接近她绝非易事。倘若没有捷径，唯一可能的办法就是考上一个艺术类院校，将来再以艺术家的身份回来，以期在某些特定的场合与她相遇。
这个方法既费时又费力，甚至还非常的愚蠢。复杂曲折到简直不可思议的地步。唯一的好处只是，能以一种浑然天成又不着痕迹的方式侵入到黄婉华的生活里而不会引起她的任何怀疑。
当然，坏处是十多年的付出极有可能是一场空。
“人们常说，运气是实力的一部分。”顾岭深带着欣赏的目光看向林隐，“但从你身上看来，努力远比运气更重要。”
今时今日，她无疑用行动证明了她这十多年来的付出非但没有白费，而且已经颇具成效。
林隐笑笑：“所以我一直对自己说，如果没有足够的天赋，剩下的，也就只能是努力了。”
“这么说来，其实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是么？”
“自从顾纵海退位后，顾氏集团这几年来，一直都由黄婉华在掌权，我若想拿回自己应得的权利，真正的对手其实只有她一个。” 顾岭深站在窗口，窗外有风吹进，将几枚叶子卷了进来，“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很多人怀揣着不同的目的，去无限接近他们的目标。有的人成功了，有的人失败了。但前仆后继，从未停止过。”
林隐看向他，轻抿嘴角：“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岭深不语，却弯腰捡起了叶子，又站起身。他把叶子放在手中把玩，修长冷白的手指收紧又放开，放开再收紧。叶子被折腾了几次后终于失去了活力，在他掌心逐渐委顿。
林隐看着这枚叶子，一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仓惶终于让她的眉眼生疼起来。
他现在几乎知道了她所有的目的，而她却连他是怎么查到她的都不清楚。她像是浑身赤|裸地暴露在他面前，没有一点点遮掩。
顾岭深沉下嘴角，双手插进裤兜，踱步往前走了两步，又慢慢转身面向林隐，看着她。
眼前这个女孩终于卸下了层层伪装，露出了脆弱的那一面。她那么清冷倨傲，此刻也终究像是条没有刺的刺猬，只剩下了不堪一击的肉|身。
他站在她面前，高了她大半个头，他垂眸看着她挺直的鼻尖，低声道：“林小姐，或者现在应该称呼你为楚小姐了。你如此处心积虑地出现在黄婉华身边，所图的，一定是件极为重要的事。”他眸底缓缓蕴出两颗寒星，“换句话说，如果你的目标就是黄婉华，那么有一句话你应该听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果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了爱情，至少，我们还可以做盟友，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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