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如泣,这个夏天燥热太久,一场大雨,好似要把天空揉缩挤干,潮湿尘土的气息是迅速发酵的面团,在雨中膨胀,蜂拥而上,堵住无处去的人的鼻孔。
梦芾在关盼儿身后狂追,好在她平日锻炼多,不多时就追上了。
她一把抓住关盼儿的手臂,硬生生将人拉进伞下面。
“啪嗒啪嗒”的雨声里,她的声音极其有力。
“关盼儿,跑什么啊,下大雨不要命了?”
有些生气,但又很快平复了情绪,她生怕雨声盖过了她的声音,也怕关盼儿不肯听,凑近道:“盼盼,当我是你姐的话,就先和姐去躲雨,有什么事,你解决不了我还解决不了吗?”
关盼儿低头不肯吭声。
梦芾知道她珍贵的自尊心此时稀碎,拼拼凑凑,怯懦占据了上风。
“盼盼,听姐的。姐什么没经历过,啊?来来来,先跟姐走。”
关盼儿还是不动。
梦芾摸着她冰凉的手臂,心疼道:“哎呦你看看你,冷吧,听姐的哈,姐不带你回去,我们就找个地方躲一下雨,快点快点,冻坏了怎么办。”
关盼儿不回话,任由梦芾拉着她走,她沉默着,小心翼翼贴近梦芾走。
人习惯身处寒湿时是不会意识到冷的,人是在有了对比和关心以后才觉得冷的。
梦芾带她到一个缺角的黄棚子下躲雨,这里没有人经过,只有她两,手拉着手。
她赶紧让关盼儿脱了湿透的鞋子袜子,把关盼儿的脚拢在怀里,再抬眼,狼狈的人再一次泪流满面。
“盼盼……”
还好今天穿了外套出门,不然这孩子连件遮风的衣服都没有。
梦芾脱了外套,紧紧拢住关盼儿,手臂半揽住她,撑着她的后背。
“和姐说说?”
关盼儿蜷缩在外套里,说:“芾姐姐,你要是我姐姐就好了。”
梦芾抚她的脸,大拇指抹掉眼泪。
“你傻啊,我本来就是你姐。”
关盼儿号啕大哭。
“姐,你就要大伯招了我吧,招了我吧,我没地方去了。”
“求求你,帮我……”
梦芾小声“啧”道:“傻盼盼,我爸那手艺有什么好学的,你成绩那么好,别跟着他受苦。”
关盼儿呜咽,双手自里揪住外套。
“我不怕苦的,我不怕……姐,拜托你……”
梦芾大概知道是读书方面的问题,她另一只手也搭上关盼儿,将人拢过来,小孩一般拢着她小幅度摆动。
关盼儿的额头抵上梦芾的下巴,她听见梦芾哄道:“姐知道我们盼盼不怕苦不怕累,你可优秀了,嗯?”
“你这么棒,当然有更好的选择。姐记得你读书很积极的,怎么了?和姐说,姐帮你。”
关盼儿的哭声渐渐小了,时而打一个嗝。
“我爸……”
只这两个字,梦芾了然。
柔柔道:“说你傻吧,你读书厉害,说你不傻吧,你还听二叔的话?”
她轻轻拍着关盼儿的背脊,一下又一下。
叹了口气:“姐我啊,是哀你不幸怒你不争。”
“姐和你说,这世界上最靠谱的,就是你自己,少听你爸的,你爸说不让你就不去?”
“傻孩子哟,你长大了,可以自己做决定的,不用听你爸的话,你自己赚的学费,你自己用,别给你爸。”
关盼儿闷声闷气,说:“已经给了。”
“没事。”梦芾立马接道,“姐给你交学费。”
“傻盼盼,天地大,任你游,你的世界不是只有胜梅镇,不是只有那个破爸爸。你会有自己的生活,学业步步高升,经济自由,人生也自由。”
关盼儿将头埋得低,好像她曾经的挣扎与希冀,都是无用的积极。
雨声渐渐小了,但雨依然密密麻麻,时不时的风,卷不动积水里的叶子,吹不碎细条的雨,只能一次又一次往人的脖子和胸膛里钻。
“姐……”
关盼儿沙哑的声音像是不好容易才从喉咙挤出来。
“我要是个男的就好了。”她说。
关盼儿的脸上爬上不正常的红晕,她手脚冰凉,似乎怎么都捂不热。
温暖永远是暂时的,她害怕一个人,害怕寒冷再次来袭,久而久之,成为了一个既渴望温暖又逃避温暖的人。
她的人生好像一手怎么打都稀巴烂的牌,她努力不露怯,但是每张拍都烂,烂透了,于是只要她打出一张,都是嘲笑与羞辱。
“你哪来的这种思想。”梦芾严肃道,“真是傻啊真是傻,人出生不都是一个屁.股一个脑袋,怎么,男的三头六臂?”
梦芾知道这个社会浸.淫在男性高贵的言论里,成百上千年,无论什么,都有人为性别为男的错误与失败找借口,维护的言论与词语渗透久了,没人觉得不对,没人觉得奇怪。
致使女性的错误与失败,也成了衬托男性高贵的案例。
社会不相信男性弱,也不相信女性可以强大,前者是值得维护的,而后者却应当承受嘲讽。
这并不正常,傻透了!
“别傻了,你自己都不爱自己,还渴望什么什么就好了,真的会好吗?”
关盼儿仰头看着她,她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好。
“比……比现在好……”
梦芾的脸色很复杂,既是心疼,又是悲哀与愤怒。
“我可以和你说,你大伯不会收你为徒。你看着姐姐,告诉我,你是接受你爸的安排,还是改变你所谓的傻蛋命运。”
她捧着关盼儿的脸,一字一句说:“你想早早打工,还是呆在胜梅镇嫁人?你爸不会在乎你怎么想的,但是姐在乎。”
“姐帮你,你想改变命运,姐帮你。”
关盼儿浑身都在颤抖,不受控制地颤动。
蜷缩与躲避,并不能解决问题,勇敢直面,才有破茧的生机。
她抓住梦芾的衣服,像洪流之中茫然的小虫突然碰到的一片浮叶。
她想上去,她想爬上去,但是她不知道这片叶子能不能度过这场洪流,不知道叶子连着的根枝坚不坚固。
她想,但是:“我怕……”
梦芾皱眉:“怕什么?你爸?他最不可怕。你只是过不去自己的坎。”
“关盼儿。”梦芾压低声音,十分认真,“你如果不想,谁也帮不了你。你不是没有选择的机会,你现在所担心的,所怕的,等你淌过去了,其实都是屁!”
“没什么好怕的。谁都没本事困住你,只要你不怕。嗯?”
关盼儿蹙起眉头,怯怯向上觑,眼眸藏着一点亮,投入梦芾的目光中。
“姐姐!姐姐!”
宝珠的声音穿过雨幕,急切而疲惫。
她依然抱着那把大伞,紧紧贴着身体,膝盖手肘处都是污水,渗出几丝红,是血。
她看见棚子下的两人,忙不迭加快速度跑来。
“盼姐姐。”宝珠缓步靠近。
之前关盼儿情绪激动的样子她有些后怕,故而此刻轻手轻脚,斟酌着说话,生怕刺激到她。
宝珠和梦芾一起围抱住关盼儿。
“姐姐,这样有没有暖和点。”
关盼儿哽咽几声,点头。
“姐姐我们一起解决好吗?我们都会帮你,你别怕。”
关盼儿点头。遇见宝珠,她的心总是柔软的。
宝珠现在不敢说其他的,也不敢提及具体的人,干脆先跳过这个话题,舒缓关盼儿的情绪。
她从衣兜里摸出一个物件,摊开手心给关盼儿看——一只木头蝴蝶。
“盼姐姐,我本来早想送你来着,是庆祝你成为高三生的礼物。”
说到礼物,关盼儿鼻子酸涩。
谁不想收到礼物呢,说不需要只不过是嘴硬,说不在意不过是自己骗自己。
“只是读个高三而已。”她哭着哭着就笑了,抱着宝珠,终于还是忠于本心,说,“谢谢你宝珠,姐姐很喜欢,特别喜欢。姐姐一定会继续读书的。”
宝珠没想到关盼儿突然就释然了,她与旁边梦芾对视一眼,而后了然嘿嘿笑了。
“真好。姐姐喜欢。”
宝珠俯身蹭蹭关盼儿的头顶,这是姐姐们会对她做的亲昵动作,每次都能让人觉得幸福,她希望盼姐姐也能幸福。
“我这个蝴蝶可不一般。”宝珠说。
关盼儿撒开手,问:“怎么不一般?”
“能飞。”宝珠简单介绍,摸向蝴蝶底部的凹口。
也没看清宝珠是按了哪个地方,只见她讲木头蝴蝶轻轻往上一抛,蝴蝶竟然煽动单薄的浅褐翅膀,翩翩飞起来了,恍然真实的生命。
可惜只是维持了三五秒,蝴蝶重新落入宝珠手心。
木头蝴蝶已经和半月前给梦芾的那只全然不同了,精雕巧工。
它有着秀丽单薄却有力的翅翼,翅尖如墨晕染,过渡处的颜色是鱼尾灰,翅中松花黄的对称纹路作为亮点,后缀有流畅的凤尾。
这次的蝴蝶弱化了头腹,减少了现实感,整体远看,好似是从国风画里飞出来的有了生命的画物。
看关盼儿满眼惊奇,宝珠再次详细演示一遍蝴蝶是如何飞舞的。
寒冷的风中,木蝶缓缓扇动翅膀,不疾不徐,虽轻,但不收风的阻碍,自如旋转翩飞,再稳稳落入手心。
是吧。风吹不起沉入水底的叶片,也吹不走敢飞的蝴蝶。
与其担忧风雨倾盆,不如多信任自己的翅膀。
“给。盼姐姐,这是我做得最好的一只了,送你。”
“好,好。”连说了两声,关盼儿仔细收好。
“梦芾姐,我要读书,我要改变命运,我不接受,不接受。”
梦芾挑眉,眼角柔和,目光里恍若纳了一湖日色。
“好盼盼,去争,去做。我们都帮你。”
宝珠也抱了一下,说:“我们都帮你。”
她这时才敢说自己的另一个想法:“盼姐姐,我觉得你应该把你自己赚的钱拿回来,那是你的,你自己赚的,谁也不能以任何名义逼你给他。”
关盼儿一愣,却是没想到这一层,张嘴喃喃了一句:“我……”
梦芾看了眼她,又看了眼宝珠,突然拉住宝珠说:“小宝,你手肘出血了。”
“啊?宝珠你受伤了,怎么办,会感染的吧,我们先去涂药。”关盼儿愧疚不已。
宝珠只是嘿嘿笑,说没事。
她将双臂伸到雨中,任凭淅沥沥的雨冲走伤口的泥与血,扭头道:“不怕。盼姐姐,只是受伤而已,会好的,不用怕。”
梦芾笑嘻嘻看着她,偷偷朝她竖起大拇指。
“盼姐姐,你也不用怕。”
关盼儿此时还有什么不懂的,她心疼地拉着宝珠的手笑,被一个妹妹安慰,她真是……
“好,不怕。”
梦芾适时开口:“伤口还是得消毒,走吧,盼盼你先和我们回去,宝珠消毒,你换衣服。”
她凑近悄悄说:“我们避开你大伯,他个嘴不会说话的,不搭理。”
雨小了不少,宝珠时刻怀抱着的那把大伞现在终于可以撑开了,大伞遮住头顶灰暗的天,抬头入目一片橘红,如东方日升,先是醇厚,逐而明亮。
三个人一起躲在伞下,回家了。
没意外的话,每晚九点更新\( ?ω ?)/感谢看到这的小天使,这是我的第一本书,一定努力写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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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接受安排,还是改变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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