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河的大学室友就要结婚了。
他掏空自己几张银行卡,东拼西凑包了个很大的红包,托老同学捎带过去。
老同学是以前班上一个人缘很好的万事通,收到转账,立马微信“叮”回消息:“这么多钱?!帮儿娶媳吗?关总,关爸爸!您那边还缺扫地的不?”
关河盯着手机屏幕,坐上最后一班地铁,把一个沉重的手提纸袋放在脚边,笑着打字回道:“滚蛋,刚失业,秦岭要问,就说我回老家发展了,不能到场。”
“不是,关河,你俩这什么情况?”万事通同学难得遭遇知识盲区,连发一串问号,“要不你还是自己给他吧,我把他微信推给你,这差事烫手啊我怕他揍我!”
“别,”关河立即回道,“不需要。”
“你们吵架了?”
“没有。”
“那怎么微信好友都没了?!对不起我不该告诉你秦岭结婚这个消息,不然咱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礼金......”
“礼金还是要给的。”关河仔细打出一长串句逗俱全的文字,“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不会注意到,你也不会挨揍。这次真是谢谢你了,改天一定请你吃饭。”
对方发来一个“哭泣”的黄脸小人表情。
关河不由失笑——他的室友秦岭,身高189,非常剽悍,精通散打跆拳道空手道巴西柔术乃至古老而神秘的中国功夫,校传是个能空手接白刃十步杀一人的狠人,而比这还更有威慑力的是,他还有个比“狠人”更狠一点点的狼灭亲哥:某黑/道大佬。
秦岭爱打架——尽管关河认为这么说并不准确,秦岭其实人挺温和。他就像脚边纸袋里那几株办公室盆栽仙人掌,原本长在沙漠里,虽然带刺,但自己个儿没想要跑出来到处扎人。
温和、沉闷、“都别碰老子”、“让老子独自美丽”,这似乎才是秦.大漠仙人掌.岭的真面目。
关河怅然地想:终于有人识破他的真面目,要和他结婚了。
手机“叮”一下。万事通同学哭完后重整旗鼓:“你知道要跟秦岭结婚的赵小青吧?就是当年他们机械的系花。”
秦岭原本是机械专业,大二才转到关河他们计算机专业,转来后只和同寝室的关河好,一直不太合群,所以直到快要大学毕业,大家提起来还都是“他们机械”、“那个机械的”、“转专业的”。
要不是这次结婚对象赵小青是个酷似张曼玉、美出本院系的绝世大美人,估计万事通同学也不会还记得“秦岭”这个名字。
万事通又发了个“哭泣”的表情:“嗷我三百六十度螺旋爆炸嚎啕大哭啊!我们小青女神还追他追出国去,留校保研它不香吗?和尚大学发出柠檬爆汁的声音,嫉妒使我巴啦啦小魔仙变形!”
“他出国读书了?”关河下意识打出一行字,没来得及发出去,头顶叮一声,地铁到站了。
怔愣间差点被车厢门夹扁脑袋,他想了想迅速删掉这行字,重新输入:“知道了,羡慕不来,祝新人百年好合。”
毕业三年,确实够发生好多事情了。
关河出地铁口,迎头被酷夏的狂风大雨浇了个透心凉,离住处就几步路,他把手机塞裤兜,脱了衬衫外套包住纸袋抱怀里,闷头冲进雨幕。
手机在裤兜里叮咚叮咚响个不停,万事通同学谭健人如其名,十分热情健谈,老同学间话头这么一开,有点收不住的架势。
三年又好像什么都可以不改变。就像谭健毫不生疏的语气,就像关河他自己还一直留在这座城市,路线偏拐几步就能一头扎进母校校园里。
关河一直以为秦岭才是那个守旧顽固、不愿改变的人,毕竟秦岭是那么沉闷古板,大学几年里只愿意吃同一家外卖、玩同一款游戏、用同一款洗发水。
没想到事实恰恰相反。顽固竟是我自己。
关河一脚一个水坑,狼狈不堪,想着回去就把家里那半瓶“秦岭爱用品牌”洗发水倒进马桶冲下水沟里。
他暗暗发着誓,冷不防一头撞到个人:“哎!对不住对......”
关河突然失语——对方一身黑,撑着把大黑伞,在这座人均身高水平偏低的南方城市,个头比自己180还高出好大一截。
路灯太暗,黑伞下看不清人脸。雨滴下豆子般嘣嘣嘣砸在头顶伞布上。
“秦......秦岭?”关河抹了一把满脸雨水。
“......你还记得我。”对方沉默数秒,语气冷硬,“关河,我来......”
关河怔愣了一瞬,疑惑地又抹了把脸上雨水,狠狠眨了下眼,猛一拔步走出伞底。
他重重撞开挡路这人的肩膀,狂奔起来:我一定是晚上和同事吃散伙饭酒喝多了。
这一定是幻觉。哪来的秦岭。
“关河!”身后传来一声暴喝。
关河一脚迈进小区大门,猛地被人从身后拽住,他反手一推,抬脚重重踹去:“滚开!”
“嘘——”对方毫不费力一把攥住关河小腿,高大的黑影不容分说地逼近,“是我!你怎么回事!”
关河吃痛,急忙挣开,后撤半步,睁大眼看向大雨中伸手将伞倾向自己的男人,手底暗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深吸了口气——他太熟悉了,这竟然确实,就是秦岭。
小区值夜的工作人员从值班亭里探出目光,狐疑地盯着外面两个大动拳脚、行为古怪的成年男子。
夜黑风高杀人夜,惊雷暴雨作恶天。前几天新闻里本市区一家五口遭入室谋杀的血还没干呢。
秦岭目光凶恶地注视着关河。
关河不想惹麻烦。
-
二十分钟后,复式公寓柔软的真皮沙发里,秦岭像一只落水的大狗。
关河冲完澡出来,丢给他一条干毛巾。
以他们原有的默契,秦岭应当立即起身去浴室。这套房子他们一起住过小半年。
但秦岭没有动,他手肘支着膝盖,两只手十指交叉,用力交握在身前,躬身前倾,深低着头:“旺柴呢?”
旺柴,一只错投了猫胎的狗。是空手接白刃十步杀一人的秦恶霸突发奇想,随手拯救的一只喵星流浪儿。当初就是为了它,关河决定搬出禁止动物黑户入住的校寝,租下了这间公寓。
毕业后秦岭不告而别,未就旺柴抚养权做好交接,关河就把这特别能吃能拉的胖橘送人了。
说起来有点心虚,关河捡出玄关处纸袋里的几盆仙人掌,放去阳台,囫囵道:“谭健养着。”
关河余光观察着秦岭,瞥见秦岭发白的手指关节、蓄势待发的弓状的肩颈腰背、劲瘦修长如箭在弦的长腿和手臂,知道他肌肉与骨骼的爆发力和冷硬度正随怒气值的攀升在积聚酝酿。但是他不知道这家伙在怒什么。
这颗大漠仙人掌的刺有时候是朝内长的。秦岭是个沉闷又不可理喻的气包子。三年没见这臭脾性丝毫未变。
关河找回了一点熟悉感,终于从今天“秦岭要结婚了”、“秦岭突然出现”、“秦岭赖进我家里”这一连番令人震惊的事件里缓过神,把心落到肚子底——让他冻死吧,洗个屁的热水澡。
找回理智的关河反手把空调温度调低十度,提裤脚朝双人沙发对面的矮凳墩坐下,看着秦岭脑袋顶的头发旋,酝酿出礼貌而亲和的语气:“那什么,对不住啊,差点没认出来,好久不见,这太突然了。”
毕竟是大学同学、室友,曾经好得全班以为他俩搞基,虽说后来断联系断得没头没绪,但一毕业四散天涯的情况太正常了,偶然重逢也应该像正常情况一样寒暄问好才是。
关河把面前茶几上的隔夜茶连壶带套杯推向秦岭,又说:“喝茶。大半夜的,怎么在这儿?听说你快结婚了,我让谭健给我带礼金,可巧,下个月我不在本市。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秦岭终于掀起眼皮,语气仍然生硬:“我特地来找你。”
茶几上手机“嗡”的一下,关河瞥见谭健发来的最新消息说:“那就先这样啦亲亲小宝贝晚安!”
“......”关河若无其事继续看向秦岭,“唔,谭健都告诉我了。我下个月真不在建江。”
谭健是个聊上十分钟就能跟陌生人亲热到互换裤子穿的极品暖风机、高能小太阳。
自从接受关河慷慨馈赠的“猛男当养”小猫咪后,朋友圈晒猫艾特原主、逢年过节汇报肥橘增重指数都是基本操作,偶尔就爱宠之外的问题交流几句时,经常冷不丁就冒出爱宠问题常用语,令人头皮发麻的猛男式亲热感糊人一脸。
秦岭目光沉沉地盯着关河的手机屏,眼看屏黑了,突然拔高一个音度:“——为什么不能直接说?谭健是谁?和他不熟。你辞职要去哪?为什么把旺柴扔了?”
关河原本和秦岭一样,手肘撑膝倾身向前坐着,以显殷勤,被这咄咄咄机关枪一样的问句一扫,忍不住直起身后仰——正如谭健所说,他们吵架了,或者说他们“好像吵架了”。
关河之所以向谭健否认,是因为他心里一直否认这个事实。而加上“好像”这个限定词,是因为人和人吵架是要有“目的”和“争论点”的。他和秦岭的“吵架”却没有。
不存在是非对错、矛盾冲突,或者说不存在“合理的”对错和冲突。关河有时候不知道他们在朝彼此诉求什么,作为同学、室友、朋友,彼此已经仁至义尽了,除非他们真像全班以为的那样是想搞基。
——但那是不可能的,他不是没和秦岭直接确认过,更何况秦岭马上就要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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