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约起草长达一年,修正调整又用半年,最后双方血印确定再到公之于众,整整一年又六月,落实之日就在一月朔月,那会是春意暗藏,重新开始的一年。
只剩四个月了,对于猎鬼师而言,日复一日乏味地镇守鬼域,修身养性,四月是极快的。
没想到盼星星盼月亮望来的不是和约落实 ,而是圣女身死,疑似被温栖徵仇杀……
离妄可算记起来谁还能叫她妄妄,除兄长之外,只有与她针锋相对死对头——温栖徵。
是你就好……
温栖徵看着离妄仰起头,睫羽半垂,眼神渐冷地游离到他的脖子上。她一手后垂在裙子后,一手按着他的喉管上推。
相处一百多年,离妄对他的态度半分未改。
他微微蹙眉,忍下绵延不绝的窒息感,感到可笑地笑开:“用完我就卸磨杀驴,有你这样的?”
声音如清泉兀地制止离妄进一步掐指受力。
“哪能。”离妄冷面收手起身,眼尾翘起来,沉默一会,还是认为故人想见应当说出这句话:“别来无恙啊,温、栖、徵。”
温栖徵起身,手指按住喉咙轻咳几声,接着出声纠正:“不算好。”
离妄视线落到他来不及整理的衣领旁,几层薄衣微微稀开,齿印见血,十分突兀。她就扫了一眼,撤身弯腰去捡半截断刀,顺便将这句话落到身后:“我就咬了你一口,你这种状态,不能全怪我吧。”
温栖徵拉上衣领,眼神在离妄血色的后背暗下,顿了一下,自然知道她口中的状态是指什么。
魂魄。
他也死了。
出乎意料。
离妄背对温栖徵,低眉用手帕反复擦刃,手劲很大,隔着薄薄的手帕,以至于手腹仿佛没有阻挡,贴在刀锋上。
身后冒出一句是字,思索了下,继续补道:“不论你信与不信,巫越咒术反扑一事我并不知情,我不是你要横刀像向的仇人。你我私怨之事暂搁一旁,我来是想问问,你对九遥殿封印箭阵,知道多少?”
刀锋在她手掌压出极深的轮廓,再紧贴手臂,受到袖子里。
离妄步伐折转,半只后脚踩入水洼中,面对对方已经收敛神色,不由让她心头生出戒备:“巫绛如此正大光明与九遥殿圣女探讨师门封印机密,终归不合适。”
“那我说我是因此而死呢?”
离妄掀起眼皮,一团阴影已经罩笼她全身,以绝对居高临下,不容置喙的姿态,捞住离妄后颈。
温栖徵长眉压下,双眼含霜,完全抛开才见到离妄时叫妄妄的那股痴念,重新以巫越巫绛的身份多待离妄。
他沉重道:“有人已经把手深入鬼域封印,他们的目标如果不是你,不是我,而是你的同门,师长,亲友,你还认为不合适吗?”
离妄:“你是说有人也动了九遥殿封印箭阵?你究竟怎么下鬼域的?”
“九遥殿封印箭阵反噬。”
温栖徵此话一出,掀起的波澜不比离妄身死时小。
同病相怜啊。
离妄点了点头,后发成缕,从颈后细长的手指中钻走,“我知道了,虽然不能坦诚相告,我也没说袖手旁观啊。”
云雾缭绕,翻卷中雾团稀薄,透出节节攀升橙光。一股清水顺着山壁棱锋打击脚底地面,轻盈的脚步声与节律的水滴声一拍一合。
鬼域从内到外由弱水,巫越三千天机咒术和九遥殿封印箭阵封锁,每一层**搓骨,离开鬼域,无疑要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争出万分之一的侥幸。她没见到温栖徵前,还要衡量自己这副状态能不能躲过巫越三千天机咒术的压制与灭杀。不过,现在不同了,她知道温栖徵也要面对相似的麻烦。
所以,何不好好利用手中的筹码,在出鬼域前,化敌为友呢。
离妄眼睛眯起来,“那么,要不要和我一起……”
温栖徵手指不可察弯下,眼睛清幽地晃动,撷取一张带肉的脸漾出清浅的笑容,笑意浮动于表面,从眼底,嘴唇,声音与愈来愈清晰的心跳表象,带有目的将离妄温热的气息呈手送到他一步之内。
水珠顺着动摇的睫羽,滴入眼下的清淤色的阴影里,他云里雾里瞧不清离妄的面容。
步履相接,恍然,白山茶的甜香兵临城下,离妄食指从下勾过素青色的袖袍,穿过层层叠叠,无济于事的阻碍,点到他冰凉的手背上。
她顿了顿,接着声音一跳,打破寂静,“出鬼域。”
离妄想要达成交易,都会有意无意列举两方得到的好处,告诉你,比如现在,她点了点他的手背,意在指明她想要得到巫越封印细则。
温栖徵与离妄相爱的五年,不说短暂,至少是真心实意的。可无法相守一生的情意在修士浩海的生命里,宛如昙花一现。
温栖徵无法估量他与离妄付出的真心,但他们彼此接纳,无不排斥的气息在五年内熟悉交缠,他没想到,即使分开一百年,他从未反感离妄随意摆弄。
他没有避开离妄搭在自己手背的体温,相反,像曾经拥有却失去的事物忽然主动回来,莫名翻腾的情绪让他无法立即做出取舍。
是旧情吗?
他想了想,笃定不是。
这样带有目的触碰在生前,积少成多,从不知名的暧昧不清,到大大方方掀开面具,双手捧上彼此的利用价值,真心与假意黑白交融,似往清水滴墨,混淆成无底深渊,让温栖徵一次次失望麻木。
离妄的目的那么明显,他怎么会一次又一次栽倒以离妄为名的陷阱里,被利用的满身是伤。
眼前,离妄嘴角一直噙着微弱的笑意,他这次看清了,彼此利用,同坠深渊,至少这次他能清醒地自救。
温栖徵扬眉,语气决断,“合作,可以。出鬼域后,你若像今天这样,压制不住怨鬼本性,我会杀你。”
许多天萦绕离妄脑海烦心事终于落下,离妄肩胛松懈,阖眼收下他不留情的话语,“行行行,若真到那时就麻烦你了,不过,我会尽力压制,在——”
“离小妄!”
“温兄!”
花影摇曳两三下,从狭长的缝隙口,光尘生出一道鬼影,衣袍如云翻涌,步子跳跃,撞出玉石想接的清脆声。
是白衣纨绔公子,镶金戴玉,高举招呼的双手,眉眼弯成皎月,眼中溢满的喜悦向下流淌,流到他们脚底。
他陪伴离妄时间比温栖徵更少,明明早该遗忘,但一旦相逢,他的经历,他的死亡,他的名字像被泼了一盆清水洗镜,一切清晰了。
他是离妄与温栖徵共同的朋友——徐知羽。
离妄神情恍惚,再听到“真高兴能在鬼域与你们再次相逢”时,本就没有褪去血丝的眼眶被一片清浅的红色加深。
温栖徵松开手,看了眼离妄,又看了眼来者,声音冰冷,以朋友的语气调侃:“该高兴吗?”
徐知羽似乎知晓用词不当,变脸比翻书还快,哭成苦瓜脸哀嚎:“离小妄,温兄,你们年纪轻轻,怎么这么早就下来了!”
“不早了……”
徐知羽拍了拍低着头的离妄,“你们才一百多岁啊,正值修士的大好年华。”
“我说了不早了。”离妄吸气,拳头在急促的气息里收了又收。
温暖的日光寸寸深入罅隙,水汽蒸发,成为袅袅青烟回归卷云中,接着化成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到三人的肩上,催生出潮湿灰蒙的气息。
她的声音抖动地没有章法,声音像小兽呜咽,“一百年了,我都快忘记你了。”
“离小妄,你哭啦?”徐知羽歪头,一滴水反射日光,滑倒离妄下巴上,比珍珠还要璀璨。他顿时慌了,与他预想三人开怀大笑互相嘲讽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哪有好朋友一出场,把好兄弟道侣惹哭了的。
而往置之事外的好兄弟正双眼含着刀锋,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看着他惹出来残局。
徐知羽思绪急速翻转,与其归错自己,不如让好兄弟顶罪,大骂道:“温兄,你看看你干的好事,你怎么把离小妄养成哭包啦!”
说完此话,气氛被温栖衡凝视得更冷了些。他知晓这么安抚离妄,他本能地知晓,可在这件事情上,他却是最无权插入的,因为徐知羽被他所杀,离妄因此、恨极了他。
他与离妄已经不是道侣了,何况,身死自行解契。本来不该这样,可身体还是被习惯驱使,他不知不觉张嘴,唇齿翕张,“别哭,我们一起出鬼域。”
此时徐知羽不应该打断,但凡落下鬼域,谁没有一点执念,谁没有一点怨念。他小心翼翼开口:“你们介意再带个一个人吗?”
他迎上温栖徵打量的目光,为了让人放心,他三指发誓道:“我知道你们回人间肯定有要事要做,可以不用关照我,我保证,尽量……不给你们添麻烦。”
温栖徵淡道:“嗯,加上你。”
徐知羽感动流涕:“真的啊温兄,你就是我的在世……呸离世恩人!”
离妄光顾着摸了一把脸,没听进他们的一句对话,她抬起头,思绪慢慢绕回:“刚刚谁诽谤我哭了。”
徐知羽被离妄红透的眼睛吓了一跳,踌躇开口:“那你这泪水是……”
离妄似回到以前,笑了笑,声音温和:“下雨了,傻瓜。”
话落,离妄转身朝着向地面凹陷的直道,徐知羽望着她一步步远去缩小,转头瞧了眼被含沙射影的温栖徵。
青衣被连绵加重的霡霂浸染,衣纹深浅不一,银光向下流淌,仿佛重叠的青山正下着飞雪。
温栖徵转了转手腕,察觉到有人递投的目光,抬眼,一字摞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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