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先前还要长的沉默在蔓延,西比尔又瞄了一眼光脑,通讯已经进行了快三十分钟,可两人之间的对话才寥寥几句。
沈夫人大概在思考理由,又或者在回想当年怀孕的心路历程,她为什么选择和丈夫生下第二个孩子,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期待着孩子降生还是恐惧这个孩子的到来?
总之,又过了几分钟还是十几分钟,沈夫人终于出声。
她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弱,温柔和不耐消失地无影无踪。
她说:“不是我,是你的父亲。”
沈宜安发出好大一声惊喘,她睁大了眼,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到来并不受母亲的欢迎和期待,她是母亲被迫生下的孩子,是沈议长为他的青云之路诞下的工具。
她不是有血有肉的人,只是一件冰冷的物件。
她生来,就不能做自己。
沈夫人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连底气也找了回来,于是继续说:“从头至尾想要孩子的,都是你的父亲。”
也许沈夫人又想到了一段痛苦的记忆,于是挥刀向更弱者,面对这个被沈家强迫之下生下的孩子,她总是带了点怨恨。
倘若不是这个孩子,也许她会比现在快乐百倍。
更深的寂静徐徐展开,痛苦掺杂着茫然在沈宜安心尖不住打转。
她沉入了不见天光的海沟,眼望着头顶的缝隙渐渐熄灭的光,身体不断下坠。
可是,为什么呢,都是她的孩子,为什么她那么爱大哥,却不肯分一丁儿爱给自己呢?
妈妈,哪怕只是一点儿,指甲缝那么多也好啊。
“……那大哥呢?”他也是您被迫生下的孩子吗?
沈宜安听到有人说话,是她自己的声音,带着点哭腔,悲愤又屈辱。
脸上火辣辣的,沈夫人隔空打了她一巴掌,以言语,以态度。
西比尔紧握住沈宜安的手,室内一直保持着恒温状态,她的手却已冰冷。
沈夫人并不知道女儿的痛苦,她毫不在意道:“他和你不一样。”
只简单一句,就打发了沈宜安。
如同将一直在泥水了滚了三滚的包子嫌恶地丢给她。
这样啊。
沈宜安仰望着天花板,扯开唇,想笑又笑不出。
她失去全部的力气,无力瘫在西比尔怀里,自虐般地说出了沈舒然的名字。
她问:“妈妈,那沈舒然呢,她不是您的孩子,她和您没有血缘关系,您为什么那么爱她呢?”
为什么爱她胜过爱我呢?
在您眼里,她是启明星,我却只是一粒微尘。
到底是为什么。
沈夫人骤然顿住,不是因为沈舒然,而是因为那声妈妈。
或许血脉亲缘唤醒了她,又或许只是不想再和沈宜安说话。
她猛得挂断通讯。
沈夫人是怨恨那孩子的,她是她软弱无力的象征,被丈夫褫夺了生育选择权的产物。
她生第一个孩子时,还是个二十岁的年轻姑娘,初次做母亲,新奇又痛苦,但那时她天真地觉得拥有了全世界。
后来的几年,婚姻愈来愈冷清,除了每月必要的身体接触,她和丈夫几乎无话可说。
他们也没什么话题,除了孩子。
那是一个落雪的清晨,她记得很清楚,生理反应让她意识到自己再次怀孕。
她并不想要这个突然到来的孩子,她结婚时曾说过,只想要一个孩子。
然后丈夫并不允许她将那孩子打掉,即使只是一个胚胎。
但他说,阿青,你怎么这么狠心?那也是你的孩子!
她想,是我的孩子,所以我才有权利决定要不要生下来。
他又说,阿青,生下来吧,那是我们两个人的爱情结晶。
她对丈夫的话已经不大相信,但还是对他这句情话动了心。
她哀求丈夫,我疼,怀孕太痛苦了。
他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发,宠溺笑说,别怕,我会照顾好你和孩子。
结了婚,她连生育选择权都要交出去。
于是在反复横跳的悔意中,她多次反抗,又无疾而终,最终在极度的痛苦中顺产下一个女婴。
一个omega,一个将来会走上她走过路的omega。
至少,在孩子出生时,她曾想过就那样算了吧,她是她的孩子,她是她的母亲,她们血脉连心。
大人的错和孩子没有关系,所以,在她看到那小小的孩子皱成一团的小脸时,她心底软成了一团。
可她是个omega,于是她狠心将她换走,让人抹去了基因检测上omega的结果。
然而还是暴露了,丈夫找到了他离散多年的女儿,一个基因检测为omega的女儿,联姻的最佳人选。
他大度地原谅了妻子犯下的过错,对基因检测为alpha的假女儿和真女儿一视同仁。
都是他往上攀登的垫脚石而已。
她看到那张和她七分像的小脸怯生生的望过来时,本以为不会再有感情的心一下子就揪住了。
她踟蹰着盯了她许久,想抱又不敢抱,于她而言,母亲本是个罪人。
于是她戴上冷漠假面,将小小的她孤立起来,没有人爱她,她也不会爱任何人。
这样的她,将来也许不会走上自己的路。
一个母亲以自己最笨最极端的方式,想要教会她的omega女儿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可她忘了,人是有感情的动物。
她养了假女儿很多年,所以在第一时间着急这个女儿。
但她又会因为真女儿那句含泪的妈妈感到痛苦,她的爱在她看来全都倾注到了假女儿身上。
但沈夫人后悔吗?
即使重来一次,她也不后悔。
有些事就是注定了的,她要嫁给丈夫,生下两个孩子,又偏爱一个孩子。
丈夫长久的情感压迫下,她的心理早已扭曲变形。
随着通讯的中断,房间内一片死寂。
沈宜安头顶的光彻底消失了。
*
“别哭,别哭。”
朦胧中,沈宜安看到一只漂亮的人鱼朝着自己游了过来。
那么黑的海底,小人鱼的周围却泛着莹润的光,她看见她漂亮鱼尾上闪着波光的鳞片,看见她纤细腰间垂坠的珍珠腰饰,看见她半长的银发在海水中漫开。
沈宜安想,快游过去吧,别看她、无视她,就那么游过去吧,让她坠下去吧。
可偏偏不如她意,那小人鱼停在她面前,鱼尾轻轻缠上了她的身体。
再然后,她整只鱼都贴了上来,就那么紧紧抱住了沈宜安,不留一点空隙。
不同于海水的冰冷,小人鱼的体温让她情不自禁想要凑上去。
她想,她已经给过小人鱼机会逃走了,这是她自找的,她主动贴上来的。
于是她捧住小人鱼被造物主偏爱的绝美脸庞,就那么咬上了上去。
她要把她也拉下去,一同坠入海底无尽深渊。
小人鱼竟然不退不避,就那么迎合着她的□□,只偶尔探出舌尖,舔舐着她的嘴角。
好像出了血,唇齿间有股铁锈味,沈宜安恍惚回神。
她睁开眼,入目的并非是一片深海,而是一双翻涌着墨色的蓝眸,沉静中封印着一座火山。
几乎是下意识地远离,才注意到西比尔唇上那滴血珠,那是……沈宜安咬出来的。
小人鱼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于是火山随之消失,只剩下澄澈的靛蓝。
随手抹了抹唇上的血痕,西比尔敛眸,委屈道:“沈宜安,你咬疼我了。”
沈宜安垂眸,觉得自己真是昏了头,她又该吃药了。
“姐……姐?”
莱拉兴奋地推开门,又一脸尴尬地把门关上了。
她一开门就听到那只鬼的声音,似乎……打扰了两人的……幽会?
哦,莱拉挑眉,背靠着门板听了几秒,里面安静地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沈宜安脸有些红,平静了一会儿才拿起一旁的背包,将莱拉给的光脑塞进包里,动作间瞥见西比尔一直盯着她的方向。
也许心有愧疚,沈宜安慢吞吞走到她跟前,“抱歉,我情绪太激动了。”
西比尔有意留着唇上那抹血色,她的视线有意无意落在沈宜安的唇瓣上。
先前粉白的唇也染了她的血,鲜红沿着唇珠氤氲漫开,成了水润的朱红,叫她心里蠢蠢欲动
可她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好可怜兮兮地拉住沈宜安的手,“没事的,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就是疼……其实也不疼……”
“能为你做点什么,我觉得自己很有用。”
沈宜安的愧疚愈发深了,她闷闷点头,说:“下次不会了,我保证。”
她们一齐拉开门,莱拉正靠在墙上,她第一眼注意到沈宜安发红的眼圈和染了绯色的唇瓣。
她们到底做了什么?看不见那个女鬼,莱拉心里有些烦躁。
不过,她还是扬起笑脸,“沈小姐,今晚七点的票,联邦首都星至尕俾吉星,现在出发?”
她似乎各种称呼都能适应,姐姐变成了沈小姐也能很快改口。
“好,麻烦你了。”
沈宜安背起背包,离开了短暂停留了一个月的家政学院,莱拉带着她避开路上的监控,来到港口。
12月26日,新年倒计时四天,沈宜安第一次坐上了远离首都星的星际航班。
透过舷窗看向星海,沈宜安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将要解脱,将要放下,将要以爱丽丝的身份生活。
耶,开新地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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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褫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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