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云书臣躺在床上霍然睁眼。
罗嘉怡的消息还停留在锁屏界面,发送时间在半个小时前——这刚好是云书臣痛定思痛给自己定下的准备入睡的最后通牒。
云书臣从床头柜那里把手机捞回来点开看了一眼,是罗小姐在担心她的人身安全。
她回复了个“死喽”的吗喽表情包,之后翻身坐起来。
突然感到有点口渴,反应过来是今天吃的小零食有点咸。
她坐在那里纠结犹豫了几秒,才重新倒下去,接着以匍匐的姿态,满怀希望地蛄蛹到床头边儿,最后和黑漆漆的杯底大眼瞪小眼。
哦呵,完蛋。
去客厅的行为是做了一万次心理建设后的产物,抬手按下卧室门把手的那一刻,云书臣突然有种中学时期玩手机到半夜,生怕被准备来突袭的父母抓到的紧张感。
所幸一切都还算顺利——至少是没有制造出什么动静,在端起杯子准备痛饮生命之源泉的时候,她一抬头,和刚从主卧以一种奇特的姿势出来的许庭深面面相觑。
她下意识地刻意压着嗓子说:“抱歉,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许庭深轻咳一声后恢复直立人形态,“没有,”他抬手给云书臣展示了一下自己手里的杯子“以示清白”,“我出来接儿水。你怎么还没睡?住不太习惯吗?需不需要——”
“不用——”云书臣一边儿跟他完成饮水机前的位置交接,一边儿诚惶诚恐地回答,“我只是晚上吃了太多零食,这会儿有点渴。你呢?”
说这句话时她语气恳切真诚到恨不得以头抢地,对他拖着长音讲一句“臣惶恐”。
许庭深接好水还没等转身,就看见云书臣张开双手在身前快速摆动,直到她伸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他才回神,说:“实验室那边临时有点事儿让我处理一下。”
“现在?”
为表惊讶,云书臣有些夸张地瞪大双眼,说完不忘从兜里掏出来手机看一眼现在的时间。
许庭深想到实验室的师弟前两天给他看的自己救助的小猫宝宝的视频——
巴掌大一点点的小毛团团有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竖着尾巴一下一下地从师弟身上踩过来,之后把小脑袋贴在他脸上,一边蹭来蹭去一边细声细气地喵喵叫。
就在许庭深被感化到快要一脸慈祥地感慨一句“好乖啊”的时候,视频戛然而止,原因是师弟知道如果不及时暂停,那么下一秒被放出来的不只是可爱小猫,还有他从未示众的夹子音。
“到现在。”他说。
而云书臣听懂了他“填一个字就改变原意”的文字游戏。
客厅里亮着一抹柔和的光——是许庭深过来时顺手打开的,这种亮度刚好可以使他们在一种不算太近也不算太远的距离下看清楚彼此的脸。
“好辛苦,”云书臣注意到他眼下泛着的两抹青,不禁感慨道。
这个时候许庭深死寂已久的幽默细胞突然苏醒,于是接话说:“没办法,干我们这行的基本上都是牛马。”之后还要配合上能够略表无奈的耸肩动作,“你知道的,牛马没有人权。”
说完他自己先破功。
因为众所周知,如果玩抽象的时候没有人懂,那就会被当成另外的奇怪的东西。
但云书臣瞬间接收到了他的信号。
“确实,”她强忍笑意,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说,“毕竟凌晨三点牛在休息,而牛马还在为了工作努力。”
云书臣很擅长聊天,同样也很擅长自然地结束话题。和许庭深相视一笑后,她说:“好了,不打扰你工作了,我先进屋了,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许庭深下意识回了她一句晚安。
等人快走到卧室门口后,他才又问道:“你现在还睡得着吗?”
紧接着他解释般地说:“要不我们聊会儿天。”
云书臣捧着杯子站在原地没动,问他:“这样会影响你的工作进度吗?”
“不会。”
“已经快结尾了。”
“那就好,”云书臣也不做推辞,顺势坐到一边的沙发上。接着她拍了拍自己旁边,以一副知心姐姐的样子,说,“来,坐吧,你说聊点儿什么。”
要聊些什么,许庭深也不知道。
和云书臣相处的时候他总是要紧张一些,甚至言行举止都要适当斟酌。
是因为他知道云书臣是教文学概论的大学老师吗?
好像也不是。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云书臣是在她任教的学校,当时她的课堂快要接近尾声,所以他站在教室的后门等她。
教室的门没关,留着一条缝儿,于是他听到云书臣的声音。
她在讲古希腊、讲亚里士多德、讲《诗学》,原本对他来说很陌生的纯理论知识竟然也能够全部听进去,最后下课铃声响起时他甚至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可现在和云书臣谈论这些显然不太合适,主要是以他对于这方面十分浅薄约等于无的知识储备,倘若贸然进行发言的话,他搜肠刮肚满打满算也凑不出来十句话。
云书臣也不着急,非常自然地侧着身子倚在沙发上,胳膊支起来,手托着腮。
生物钟已经被打破,而困意过去后人会清醒一些,尽管这是提前透支的精力。
人的情绪往往会被深夜不自觉地放大,所以现在和许庭深坐在这里聊天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说不定能有点儿什么意外之喜。
她原本以为这会是一场暖心治愈局,如果合拍的话可能会像毛绒绒的小动物贴在一起那样投机,结果没想到许庭深看上去冷静沉稳的一个人,刚开始就甩出来一记“王炸”。
在许庭深问出“你为什么会选择和我结婚”的那一瞬间,云书臣完全怔住了。
就“为什么会选择彼此”这件事他们从来没有讨论过,尽管这场婚姻看上去像是两个成年人在综合考量各方因素,权衡利弊后的最终结果。
甚至在这段关系里,云书臣还扮演了主动的那一方。
可她似乎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占据着主导地位。
如同懵懂无知时就被簇拥到王位上的新王,在底下的大臣因“国家将来要如何发展”而各抒己见唇枪舌战,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她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然后想,今天可不可以不做功课。
而现在全部目光转移到了“新王”身上,这意味着她必须要发言。
哪怕仅仅是振臂高呼“万岁”。
“其实我家里在结婚这件事情上没有给我什么压力,”云书臣思考了一下之后说道,“所以和你结婚这件事,本身对我而言其实不算是一个非常无奈或者草率的决定。”
她说的是实话。
父母在这件事情上一向开明,其观点就是“要成为女儿身后最坚强的后盾”,而在这种强大的爱意的支撑下,云书臣很多时候只想做一只围在父母身边转悠的幸福快乐小狗。
许庭深从旁边捞过来条小毯子给她,“我明白。”
毯子是灰色的,上面印着好几条小猫。
这完全是她的取向。
许庭深的一些选择总能正中她的取向。
对于这一点云书臣觉得有些神奇。
“谢谢,”云书臣接过来之后立刻被吸引,但她还是克制了一下她对这条毯子的喜爱之情,继续道:“其实在你之前,我并未与人有过任何恋爱或是暧昧关系。”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好像太严肃正经了,云书臣又说:“直白点儿说就是,我是个母单。”
“可能这听上去很假,但是这确实是真的。”
云书臣把那条毯子围在身上,一直拉到下巴边儿,于是她闻到毯子上有一种很淡很干净的香味,感觉像是和刚洗完澡的香香小狗贴在一起。
那会是怎样一只小狗呢?
云书臣对自己太了解了,所以在察觉到思维准备跑偏的那一刻她会及时把自己拉回来。
她接着刚刚的话题说道:“此前,我一直幻想我会和我的初恋白头到老幸福美满,但后来我发现这其实是一条非常严苛的择偶标准。”
“因为首先,我很少能在我的同龄人中找到另一个母单。”
“其次,在当下社会我们很难找到完全契合的另一半。”
“所以,某种层面或者意义上来说,和一个人白头偕老其实是一种奢求。”
发表完自己的观点后她笑着说:“这样讲话是不是听上去有点装装的。”
动作有些大了,毯子往下去掉了点儿,她又伸出来一只手往上提了一下。
许庭深说:“没有。”
他看着云书臣,这是他法定意义上的妻子,现在正坐在他的对面,裹着他买来的小毯子,并和他这样一个木讷无趣的人聊天。
这一刻许庭深突然感到有一些自卑。
云书臣有一个自由有趣的灵魂。
而他呆板到连偶尔的玩笑,都像是别人输入进来的代码之后展现出来的程序。
他可能连给云书臣提供基本的情绪价值都做不到。
这样对云书臣似乎太不公平。
她的试错成本太高。
或许一开始不该答应和她在一起。
许庭深想。
仅仅成为朋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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