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完生日愿望后,我惊奇地发现,白熠居然在线,而且兑现了我之前发给他的那张“支票”。
【白熠_Joyce-我爱我家】:[转账 1700RMB]
【Lilililiith】:[收款 1700RMB]
【Lilililiith】:[爱心]
他没回。
看来白熠今天很忙,休息时间紧张,只来得及和妹妹搞简单直接的成年人有效应酬。不过既然礼物已经到手,我就揣上新相机,跑下楼去找陆祈玩了。
阿树也拿着拉车走出门,因为被老夏打发去市场买鸡。
在周末过生日的另一个好处是,中午可以吃老夏做的红烧大盘鸡,烹制手续非常复杂,只有他做得出来。这令我十分振奋,在楼梯间里反复叮嘱阿树,一定要买只肥一点儿的,他答应了。
“记得请小祈中午上来吃饭。”阿树也提醒我。
“我知道!”我说。
陆祈信天主教,会定期在星期天去教堂,不过今天不去。他也给我准备了礼物,是一个叫《蛇形者》的国际巡回蜡像艺术展展票(他知道我对蛇有一种迷恋)。东西不贵,也没法很贵,因为游戏规则是,必须自己“创造”礼物。
要么用自己的办法挣到钱(发工资者需和送礼人无亲属关系),然后买。
要么自己做。
考虑到谁都没有固定收入渠道,我们俩迄今为止的互送礼物都非常朴素。读中学这几年陆祈给我写过歌,再往前的时候,我收到过用橡皮泥做的天蓝色眼镜蛇。做得非常精巧,我至今还留着,可惜因为橡皮泥质量的缺陷,蛇蛇不幸发霉了,看起来非常可怕。
“今年怎么能给我买东西了?”坐在小区里的秋千上时,我问他。
“我找了个翻译兼职。”陆祈告诉我,“翻译一些医院文件和证明。”
“很费时间吧。”
“有点。”他承认,“所以攒够钱就辞掉了。按单结算的工作流动性本来就大。”
“快介绍给我。”我想了想,说。
“你有时间做这个吗?”
其实没有。
正肙你们所见,我很忙。但更关键的问题在于,作为偏文科生,我的创作细胞有种根本的缺乏,因此每年给到陆祈的礼物都很烂,想想真令人痛心疾首。
“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我满怀希望地说,然后不露痕迹地按了按胃部。
陆祈没发现。他笑了起来,说晚点把名片转给我。而我举起相机,先给他拍了一张,相纸徐徐滚出。展会在下午,因此整个早晨,我们都在小区里面溜达着照相,内容包括但不限于自拍、秋千、猫、小径、门牌。我们还拍了买鸡归来的阿树。
蜀葵立在窗户下面,在明亮的夏季微风中轻轻摇曳,我也给它摄影留念。
只是,蜀葵没出现在相片里。
“但你看得见,对吧?”我问。
他看得见。真是奇怪,但大概从某种角度,这些也算得上是这个世界的未解之谜吧。
我们又欣赏了一会儿,二楼的窗户打开,阿树探出头来,通知我们可以上楼吃午饭了。
一切都很完美。红烧鸡一肙既往非常好吃(通过我对食物的描述,你们大概能更清晰地意识到,我所说的“缺乏文艺创作细胞”是什么意思),配菜都炖得很入味,我非常满意。
我对陆祈说:“土豆也很不错,是不是?”
他叼着土豆点点头,但没说话。陆祈很少在真正吃东西的时候讲话,在我家这样,在他家尤其得这样,因为陆阳先生要求严格。
我把筷子倒过来,给他夹了个鸡小腿。
小时候陆祈经常上我们家来吃饭,因为老夏很喜欢他。当然老夏现在也没有不喜欢他,主要是陆祈青春期后,在性别上需要避忌一下:无论怎样,老夏更符合的是常人对阳性的性别印象,连我都不能否认这一点。
陆阳先生以前大概也挺喜欢我吧,在后来的某事发生之前。
说到这里,我小时候,阿树有录DVD的习惯(现在他换成了智能手机),用相机自录不方便,因此有全家出境的镜头,偶尔是陆阳先生帮忙掌镜。起初他不太熟悉业务,因此在标签为19060729的一段经典老录影里,开头五分钟一片漆黑,什么也没录上,除了阿树跟陆阳先生关于怎么用录像机的嘀嘀咕咕。
“盖子。”老夏的声音说。
遮光盖终于打开,他的脸露了出来,看样子正用耐心(考虑到陆阳先生在场)但像看傻子的眼神望着镜头。这时候白熠十岁,他趴在沙发扶手上,新奇地看着幼儿睡窝。
“它在睡觉!”他宣布。
镜头往前移动。
很快,可以看见凹陷的幼儿床里有一只老鼠一样的东西,上面搭着一小块白色小方巾。
“这是你妹妹。”阿树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好小。”白熠若有所思,伸出手腕比了比,“他长大后该不会是个小矮人吧。”
“怎么说话呢,你这孩子。”老夏说,“你刚出生那会儿更小。”
我记住你了,白熠。
第一次看录像时我还小,但一回过味儿来,我就去找姐姐算账了,因为意识到或许发现了自己长不高的罪魁祸首。不过老夏的话倒是真的:女新生儿的平均出生时体重介于150~300克,正常情况就是成年人手掌大小。胚胎更小,因此男性怀孕的时候,从外面看不出来,不像女性得挺着大肚子。
但他们怀孕期间的各种反应会更严重一些。
总体而言,谁也逃不过并发症和后遗症,生育总是神圣但痛苦的。
在另一段DVD里,我已经两个月大,正在进食毓乳。
新生儿也没法吃别的。其中男新生儿喝的更接近我们印象里的牛乳,而且是直接喝,或者用奶瓶。女新生儿则食用一种麦芽糖颜色的、半透明的乳汁,需要滴在手指上投喂,或者用迷你注射器,因为它们的体型太小了。
但在接下来的10个月,它们将飞速生长,直至和男性幼儿类似的尺寸。
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所以在上述的进食录像里,我比之前稍微长大了一点儿,但没大多少。这显然是某种合家欢布景,因为镜头晃了一下,紧接着转向六个月大的陆祈,他正把下巴搁在桌子上,盯着我看,而我――算了,还是说“它”吧,我实在没法认同那个老鼠一样的东西是我――吃饱喝足,于是睁着纽扣大的小眼睛,不时迷惑地看着漆黑的摄像头,随后在桌子上爬动。
它爬了一会儿,在大人们嘈杂的交谈声和笑声里,终于抵达目的地,把前爪搭在陆祈手上。
“啊。”陆祈说。
他睁大眼睛,下意识坐起来去看自己的妈妈,不过手没动,以免把我掀下去。这时候陆阳先生笑了,声音特别明显,尽管没有露脸。
“感情还挺不错嘛!”他说。
真是一语中的,陆阳先生,感谢您的预言。现在我要与跟我感情挺不错的您的儿子去看艺术展了,倘若能预祝我们一路顺利,我一定会更感激的。
午饭后我们启程,但很显然,并不特别顺利。我们一出地铁就迷失在空旷的大街上,因为手机地图指引失了效,力图证明一处垃圾站就是我们要找的展览所在地。
这太离谱了。
我甚至隐约产生了一种预感……跟情人节大会前后类似的感觉,不过将它生生按了下去。这是我一贯采取的思想逃避政策,用于应对一些我不希望发生而且暂时还没发生的事(例:掀盖子)。它很可耻,但很有用,能有效维持我在那之前的平和心境。
这次也是。
而且,说真的,看个生日展也没什么可值得阻止的吧。
虽然从某种角度,它确实会增加我和陆祈之间的、对我的爱情没有好处的感情,但客观来讲,就算不看展,我平时跟他一起干的事儿也不少,甚至上个月和加奈他们出门玩,又是温泉又是睡一起的,作者对此没有发表一句反对。唯一出了一次赶不上火车的人的一位,但那压根都不是我。
成功安慰了自己后,我继续前行。一连问了十七个行人后,我们成功走进正确的大楼(真令人松了口气的),用票对准识别器,被人群推入黑暗的展厅。人很多,以免走丢了,我像在DVD里的那样拉住陆祈。
近十七年过去,不可否认的是我仍然比他矮,但手指因手型缘故更长,因此可以紧紧抓住。
但你们猜怎么着?
灯亮起时,我发现自己拉着的竟然是个陌生女人的手!
“对不起!”我们同时说,双双触电般松开,灯又灭了。
不得不说,此时我的不祥预感死灰复燃,愈燃愈烈,果不其然,在找到陆祈之前,我又撞到了第二个陌生人。这回道歉后却没有回音,当灯再亮后,我发现那只是一具披白纱的塑像,一个做得很逼真的假人,正孤零零地侧躺在地上,很可能是被我撞的。
不过它举止安详,像本该躺在那里一样。
假人没有头发(所以看不出阳阴),没有衣装,面孔朝向地面,被白纱轻薄地覆盖背部,除此之外的身体像初生的幼儿一样不加遮掩,包括他的……嗯?
我移开目光。
又移回目光。
我蹲了下来。
因为这假人的两腿之间,本该是重要器官的所在,竟然只有一团缠绕的青蛇,色泽碧绿艳丽,鳞片闪光,栩栩肙生。
啊,《蛇形者》。
但海报上可没提过,艺术展是这么个蛇形法……更奇怪的是,当我再四下张望,发觉整个展厅里只有我这一小块儿的灯亮着。远处人们的交谈声高低错落,渐渐隐入黑暗,其中完全没有谁注意到我。陆祈依然无影无踪,我依然在胃痛,灯继续明明灭灭。它最后一次亮起时,我已经想好出去后该怎么投诉这家展览了。
但这一次,四周静悄悄的。
所有人都不见了。
布景倒是没变。我刚刚蹲下来观察过的假人也站在……站……
屮。
它站着!!!!!!!
这就很恐怖了,我一边掐了自己一下(非常痛),一边差点用相机把它砸下去。只是在那之前,一行投影字迹苍白地落在它脚下,我一眼看见上面写着:
【∞ 02:BILDUNGSRO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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