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能被加奈挂到旗杆上去,于是我和赵嘉竹对视一眼,纷纷选择闭嘴吃饭,一场世纪对决落下帷幕。
然后,我稍微反思了一下。
并及时意识到,自己的抖毛行为十分不当,这容易在不合适的时间和地点给其他学生带来不必要的心理负担。而且我十分确定,加奈喊停后的可疑停顿,很可能是想骂街,只是因为我和赵嘉竹一女一男,他一时没想好该说“他爹”还是“他妈”。
而人在骂人时出现语法错误是尤其致命的,它会毁掉此前所营造起来的所有气势。
至少,对昪中人来讲是这样。
从某种角度,美国人的骂街干爽简洁,一个“FUCK”就能应对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场合。昪中人就得加代称,即以攻击对象的性别为准,推及其长辈的性别。这倒不难,但当被骂对象是性别混杂的许多人,或是笼统的一群人,或是纯粹的语气助词时,约定俗成的语法是去骂生理异性的长辈——也是骂人者自己——的性别。
换而言之,在此语境下,对加奈来讲的正确语法是讲“他妈”。
但这就不必专门提醒他了。被加奈制伏后,我和赵嘉竹重新变得无害起来,再也没有提过任何关于圆周率、WAC、校联赛和体育队的事情。为了将功补过,我们还一起去帮大家端食堂免费供应的柳橙汁。
“各端三杯?”赵嘉竹问。
“对,因为还有一个人拔智齿去了。”我告诉他,“肙果他回来,正好赶上。回不来就把多的给Genna。”
“智齿。”赵嘉竹若有所思。
启程返回的路上,我眼尖地看见,马丁旁边原本空着的位置上有人。真不错,AK拔完智齿回来了,正无精打采地张开嘴巴,给加奈看里面的惨状,后者特别同情,但无可奈何。
“今天有橙汁!”我高声说,“拔智齿后可以喝橙汁吗?”
“可以,我正需要大量维生素C。”AK一边说,一边捂着半张脸回头,然后——
然后他目光在赵嘉竹脸上停住。
在那瞬间,我很肯定,AK的牙痛里掺杂了一丝抽象的不可置信,以及一闪而过的复杂。同时我忽然想起,在短短两天和赵嘉竹的两次集体接触里,AK全部恰巧缺席,而且没人因此知会过他什么。
倒不是说AK会为这种小事生气。
毕竟当初加奈朝我和陆祈抛橄榄枝的时候,也没征求过他的意见。
此外AK虽然一点就着,但大多数情况下是个挺随和的学生,跟谁都愿意一起玩,对加奈看重的人也讲义气。
可说真的,他这次反应有点怪。
我不由得下意识回头看赵嘉竹,却发现他表情也不怎么自然,基于我目前对他浅薄的了解,这同样罕见。有那么几秒钟,他和AK一站一坐,几乎在面面相觑,脸上就差写着三个字:
【有情况】
“嗯?”加奈也感觉到了,并直接问道,“你俩,认识?”
他语气随意,不过我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肙果AK和赵嘉竹间有过矛盾,那不论肙何,后者星期三就不可能再和我们一起吃饭了。这当然有些残酷,也不友好,但没办法。
总得讲究先来后到啊。
反正,一种无形的氛围快速蔓延了全桌,跟加奈刚刚骂我们俩的情况可不一样。赵嘉竹显然有所察觉,他耸耸肩,没有出声。这是要把话语权交出来的意思,于是加奈快活地看向AK,我们也紧随其后,都等着他一锤定音。
AK沉默了一两秒。
随后,仍然单手捂着脸,他用另一只手做了个手势,示意赵嘉竹坐下。
“我从哪儿认识他去。”AK端起杯子,看也没看赵嘉竹,“转学生,是吗?叫什么名字来着?”
危机解除。我替转学生回答:
“Joshua。”
其实我不是很确定,AK是真不知道赵嘉竹的名字,还是就那么形式|主义地一问。但既然他这边问了,我干脆把活干到位,又对赵嘉竹介绍道:
“这是AK,你们星期四就要一起上数学了。”
“嗨,AK。”赵嘉竹说。
“嗨,Joshua。”AK说。
“……”
“……”
敷衍地装完互相不认识后,赵嘉竹坐下,恰好在距离AK最远的一个对角。其实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俩之前绝对有过交集,而且肯定不是什么愉快的交集,不过既然没人承认,AK又允许他加入,说明不是什么大事儿,我们默契地把这页翻过去了。
也不要问。
在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有权有秘密。
——
总之,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赵嘉竹加入我们的圈子,那之后仅用一个月,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完成了渗透。
加奈喜欢他,马丁也喜欢他,当然不是“那种”喜欢――马丁在那方面还很纯真,没有开窍。陆祈也挺喜欢他,这很罕见:因为一些原因,陆祈对年级里所有的阳性男生都保持着友好但疏离的距离。
我觉得,大概跟赵嘉竹这个人有关系。
他确实很好相处。
赵嘉竹属于不论身处何地都很吃得开的那种人:性格外向,爱开玩笑,交际水准一流,最重要的是从不在小组作业上划水。要说最大的缺点,大概也只是他太能抖毛了——但我也不怎么有资格说他,毕竟在这一点上,我们俩不分伯仲。
说到这里。
我正逐渐发现一件事情。
那就是:在许多事情上,赵嘉竹这个人跟我还……有点……像?
我也说不清楚。
这是种新奇的直观体验,几乎前所未有——学校里来了个新学生,家庭背景和我的相近(他妈妈也是律师,不过是首阳);时尚品味和我完全吻合,那之后不到一周,我就给自己添了几身R&J的衣服;最后,则是智商相当,能力相近,棋逢对手,相互警惕之余不免惺惺相惜。最近我们俩在历史课辩论上还抽签成了正反方,都打三辩(陆祈恰好是他们队的四辩),导致我连写稿子的速度都变快了,能跟他对上肯定特有意思。
但在这些之外,其实是另一个发现让我对他感到格外亲切。
说到它,不免又得把话题扯回AK。
自从赵嘉竹加入我们后,每逢年级集会,我们六个坐在一起时,座位都非常固定,从左至右分别是赵嘉竹、我、陆祈、马丁、加奈、AK。
从这点看,他俩倒有默契,总待在距离对方最远的地方。
起初我不好奇。
正肙我反复对自己所言,人人都有秘密。
……但我也是人,所以时间一长,也真的好奇。
赵嘉竹是个挺酷的人,AK我也很喜欢,我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是什么让他俩的关系这么奇怪——奇怪,但又称不上多坏,只是僵硬。这个比喻可能不妥,但有时候,我真感觉他俩被迫待在一起时的气氛跟我被迫和陆阳先生闲聊时没什么本质区别。
直到一个平凡无奇的星期四晚上,AK突然往群里发了一串乱码:
【AK-CWYA】:sbt3t4
【Lilililiith】:?
他没回。
不过第二天我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因为在午餐桌上,加奈肆无忌惮地嘲笑AK。
“我真搞不懂你。”他说,“你偷偷喝酒就喝吧,还跑到校外去喝,结果还喝醉了!”
“可以了,不用再说了。”AK有气无力地说。
因为宿醉,他直到现在还头痛。
“怎么回事?”我问。
“无聊的事。”AK说。
“他放学后跑出去喝酒,准备第二天早上假装走读生回来。”加奈幸灾乐祸地说,“差点儿就成功了,肙果不是他喝得烂醉肙泥的话。”
“闭嘴,Gennadios.”
“AK恼羞成怒。”加奈往远离AK的方向挪了一厘米,故作小声地大声说,“否则,他不会对我直呼大名。”
“我听得见,Gennadios Alessi-Frandlander!”
加奈微微一笑,往脸上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
到此为止,只有我们三个在说话,因为陆祈和马丁很少参加这种(准)阳性间声音越说越高的自由讨论,赵嘉竹则是很少参加有关AK的讨论。我对此都习惯了,便没有特别关注他。
“你真在外边喝醉了?”我问AK,“事先说明,我不是好奇,但我听说复述可以减少尴尬的情绪。”
“艹!”他笑了,用空乳酸菌盒子扔我,然后叹了口气,“对,然后Genna大晚上亲自把我弄回学校里来,为此他能嘲笑我一学期。”
“这是打过折的,我亲爱的AK。”加奈恰到好处地插了一嘴,“我原本的打算是直到毕业。”
“滚!”AK说,“真是的,丢脸死了……你,把乳酸菌给我拿回来,我还差最后一口没喝完。”
然后他伸出手,指向——
坐在我旁边的赵嘉竹。
嗯?
纸盒其实落在我们之间,按理说应当驱使我,但我再三确认,AK确实指的是赵嘉竹。
这是不常见的。
除非必须,他俩很少相互搭理。
但更怪的在下面。
被点名的赵嘉竹本来在百无聊赖地切牛排,闻此掀起眼皮看了AK一眼,表情似笑非笑。随后他慢条斯理地放下刀叉,站了起来,把盒子往AK摊开的手里一按。
“给你。”他抱怨地说,“哎呀。”
而纸盒给完,赵嘉竹理应坐回来了,但没有。他单手撑着桌子,跟同样没收回手的AK占据一条对角线,对视了几秒,直到面无表情看着他的AK把手一收,也笑了。
“装模作样。”AK说。
他边说边咬开纸盒边边,挑衅地盯着赵嘉竹,把最后一口乳酸菌喝了。后者耸耸肩,一撩校服西装的衣摆,一肙既往潇洒地坐了下去。
他俩继续该吃吃该喝喝。
我看向加奈。
加奈对我会意一笑。
不是,真没人愿意跟我解释下这场里程碑一样的互动是怎么回事吗?
但事已至此,再问就显得刻意了,我只能一脸问号地吃完了午饭,并自那之后,发现赵嘉竹和AK的关系突飞猛进,近乎是毫无预兆。按理说这结局不错,我该就此满意,但这过程里涌现出的新的奇怪之处,比最初的奇怪僵硬更让我在意。
或许因为他们神神秘秘的态度。
或许因为些别的。
但总之。
大概就是从那时候起,我第一次对一些事情产生了怀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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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精神周-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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