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的撞击,激得泠卿雪气血翻涌,脏腑剧痛,她咬牙撑起身,反唇相讥:“长德,你卑鄙无耻!”
轰——
一声闷响,剑气震开,长虞动了手,语气焦灼道:“卿雪,不得无礼!”
这是在暗示,赔礼道歉,息事宁人。泠卿雪被震退两步,气息倒无异常,她不接这番好意,逼视长德铁青的脸:“以德为名,你配吗?”
三位仙师里,她最厌恶这位道修仙师。此人道貌岸然,内里一团败絮,名为道修者,实则满身铜臭,专以出身衡量人。
当年入门,这人便横加阻拦,说她天煞孤命,有伤道义。后又百般纵容门下弟子,对言行中伤坐视不管。
泠卿雪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但她偏看不惯虚伪。
被指名道姓的骂,长德叉腰逼近,鼓起脸颊,活似只河豚。
许是气得恨,他揉着太阳穴,念咒招来根黑色软鞭。软鞭上攀附满暗红色流纹,鞭头喷吐出火舌,宛如毒蛇的尖牙。
眼见软鞭要落,长虞打下结界,挡在泠卿雪身前,制止道:“就算她目无师长,也不至受鞭刑。”
长德挥鞭打在结界上:“你这是包庇!”
两人争执不休,做泥菩萨的术修仙师长亘劝道:“人和万事兴。”
这显然没什么效果,两个加起来快三万岁的仙师,吵得面红耳赤。泠卿雪作为争吵源头,倒在旁抱手傻乐。
真庆幸常人进不来鞭刑台,不然,仙师的光辉形象顷刻间就要坍塌。
此事终是因她而起,泠卿雪不想长虞为难,主动跳出结界,道:“这鞭刑我受,还请长德仙师以后做个人——哦不,做个仙吧。”
说完还嫌不够,又加了句:“我不在幻宗,你可不是师长。”
那软鞭凶名在外,她还是怕的,敢这样说,完全是拿捏某人小心思。仙师仗势责难宗外闲人,要传到外头,对幻宗名声不利。
长德果然着道,举起软鞭又放下,之后扔在地上,再捡起来,盯着直发愣。
最后,他将鞭子抛给长亘:“你来,一鞭即可,免得外人说我托公报私。”
好一个烫手山芋!
手起鞭落,长亘面沉似水,软鞭贴着泠卿雪右臂打下,在青石堆砌的鞭刑台上留下痕迹。
石板被劈开裂缝,声音响彻云霄,惊起林间飞鸟。
“走吧,何必同孩子置气。”长亘一手拽着长德,一手招呼长虞,“你也和我们一起走。”
三个背影远去,那条路延伸到天尽头。
微风拂起碎发,泠卿雪收回视线,衣袖划开口子,露出半寸皮肤。
使劲朝那里掐了下,白皙的手臂上泛起红晕,活动双肩及腰背,表皮没有疼痛,她才确信那鞭没打在身上。
下山的道很陡,那帮人还围在半山腰。
前路被堵死,泠卿雪跃过无数颗脑袋,随意从谁腰间拔出佩剑,停留在山下古木前。
剑光闪动,如流星飞影,几缕碎光凿进树干,晕开两排小字:
此前恩怨,一笔勾销,日后若犯,必不相饶。
刻完字,泠卿雪丢掉剑,闪入山后冷泉边,伏身在杂草丛里,闭眼盘腿调理内息。
子时三刻,夜阑人静,草丛里人影婆娑。
泠卿雪起身走过去,多日未进食,眼前飘落几片雪花,连带脚下踉跄,一只手稳稳将她扶住。
只听长虞道:“怎么把自己搞得这般狼狈!”
泠卿雪十分坦诚道:“饿了。”
月影下,长虞面露难色:“为师吸风饮露,当时叫你辟谷......”
“别——”泠卿雪截住那话,“我是俗人,有口腹之欲。”
她挺直脊背,躬身长拜,这十年来,长虞时常在此传授她秘诀。拇指扣无名指,伸直其余三指,是她们之间的暗语,代表子时三刻。
这一拜,是真正的拜别,两人相顾无言,
良久,长虞道:“你今后有何打算?”
泠卿雪不答反问:“仙师,世间可有逆天道之法?”
长虞道:“传闻中,地之四极,藏有两仪相生符,此是上古神族遗物,若能使认主,可自成天道。”
这回轮到泠卿雪惊讶,这等禁秘,仙师毫不隐讳,她今日的举动,仙师难道没猜出目的?
事实总爱扇人耳光。
在她犹豫要怎么接话时,长虞善解人意地道:“你要犯禁,才自请放逐,可你既能出荒渊,就不必与天道为敌。”
泠卿雪摇头不语。
长虞像是明白了什么,用手覆在她灵台,点出金芒,以那点金色为原点,勾出个六芒星。
左侧那个角上,有几丝荧光缭绕。
那是不属于她的气息,泠卿雪见瞒不过,便说出实情:“我并非靠自己走出荒渊,我和他立下了血契。”
这个他指谁,长虞没问。
荒渊里的秘密,即便是他们三位仙师,也知之甚少。
见长虞双手合十,口中念些听不懂的咒语,泠卿雪忐忑地叫了声:“仙师?”
不是吧,不是吧,仙师生气了?
这架势挺像做法,不如快点逃跑。
她退后一步,不小心踩到石头,左脚绊右脚,差点扑得满嘴草。
好在反应够快,双手撑地假装行礼,道:“弟子拜别仙师。”
长虞似是没看到她的窘态,一心念咒,念完后翻起手掌,只见上面躺着块木牍。
这木牍只有小半块巴掌大,朴实无华,绝不是法器。
泠卿雪探头看过去,月华倒映在眼眸里,小木板瞬间扩大数倍,山川河流映跃其上,俨然成了张四洲沙图。
这!她不敢乱猜。
长虞先指东极,再指西极道:“东始西终,南北居中,依次取出残卷,合四为一,便是两仪相生符,此事全看造化,为师虽不希望你冒险,但若你能成,那便是命。”
此话背后的深意,泠卿雪明白,若不能成,灰飞烟灭,那也是命。
除却四族高人,世人不知两仪相生符,却知四极藏有至宝,然而至今无人取得,并非不想,只因四极是禁地,寻常生灵难以踏足。
再者,人皆觊觎宝物,谁先取得,必成猎物,遭四方追杀。
生死两面,泠卿雪没有选择,不逆转天道,天道就要灭她。
从舆图上看,此去东极须臾山,有三千余里,沿途有数十个集市,少不得要花钱。
泠卿雪身无分文,吃住全靠宗门。
看了眼长虞有些旧的衣袍,她轻咳了两声,三分不忍七分无奈,凑出十分真心道:“仙师,您有银子不,借我点。”
说完,一颗心扑通直跳。
长虞把舆图捏在手里,一甩衣袖,腾空掠上苍梧峰。
得,彻底把人惹恼,泠卿雪坐在草地上发愁。仙师早说过,谈钱伤感情,这脑子怎么就不转弯,说得委婉些。
正想着,树梢上老鸦飞起,盘旋于头顶,不时发出声啼叫。
那声音嘶哑难听,搅得夜风浮躁。
按捺不住心底升腾的烦闷,泠卿雪抛出粒石子。老鸦被打中,呱叫一声,坠在她面前,翅膀抖两下,爪子绷直不动了。
随着这个报丧鬼死去,好运开始降临。
长虞去而复返,捧着个麻布袋子,袋口没封住,露出银花花一片。
那可是日后行走世间的敲门砖。
泠卿雪弹起来,口是心非地道:“让仙师如此破费,多不好意思。”
拿过钱袋子一掂,不重,摸出银子一看,只有一锭。
仙师收的酬金,大都散布给了浪人乞丐,她本身又好酒,这十两银子,大抵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
泠卿雪将钱袋塞进衣袖里,盘算着如何省着花。
东行前,长虞温柔的注视着她呢喃:“以后啊,可没人容你这般闹腾了。”
细语散在夜风里,十年往事,碾碎在蹒跚的脚步中,在师尊面前嬉笑玩闹的女子,长埋在前尘旧梦中。
因走大道耗时耗财,泠卿雪专挑山路走。
晨起吐故纳新,夜幕屏息练气,借日月之辉,纳阴阳二气,渴则饮泉水,饥则食野果。
不出七日,修为已恢复七成。
这一日傍晚,迷娑岭下人烟熙攘,路口肉香四溢,令人垂涎。伙计正举起烧鸡招揽过客,忽然几根鸡毛飞来,一只山鸡晃到眼前。
鸡脖子上有个血洞,血已经凝固,鸡身上毛拔掉一半。
伙计“呸”了声,吐出嘴里鸡毛,眼里冒火,面带假笑道:“这位客官,您需要点什么?”
泠卿雪把鸡扔给他,摸出银子道:“烤了。”
哪有自带食材的道理,伙计正要送客,一看银子,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拔毛涂料,烧火上架子,不多时,山鸡被烤成焦黄色。
他用荷叶盛着山鸡,殷勤地道:“财神爷,您拿好。”
泠卿雪撕下鸡腿嚼了几口,要走时想起银子,伸出手道:“找钱,一只烧鸡五分银钱,我这自带的,让你点利润,你给我找九两银子,再来几块碎银就行。”
伙计的脸色垮下去,还当是遇上财神爷,不想是只吝啬鬼。
在此地歇脚路过的,都是狠角色,他得罪不起,只得垂头丧气进屋去,点出大小十几块银子,不情愿地递过去。
泠卿雪煞有介事地拍了他一掌,道:“莫贪财。”
吃完烧鸡,她抄小路上迷娑岭,披星戴月走了一宿,赶在日出前找到个山洞。
入口很窄,必须侧身挤进去,山洞不大,刚好能容纳一人。
清理掉地面土屑,泠卿雪席地而坐。从腰间拿出银戒,套在右手中指上,朝银戒内注入一丝灵力,戒指脱手,化作一柄长剑。
紧接着,她划开左手腕,引出几道荧光。
荧光凝结成模糊人形,张口声音是飘的:“我只是残魂,不养在你体内,很快就会消散。”
泠卿雪道:“我将你引入此剑内,以剑气蕴养,这样更省事。”
残魂道:“以我铸剑,亏你想得出。若是没有我,你不一定能走出荒渊,如今却要利用我。”
泠卿雪擦拭着剑身道:“礼尚往来,我和你结契,你当做我手中的剑。”
剑擦得雪亮,她罩住残魂,将其往剑锋上引,边施法边道:“在荒渊里,我说过自己不是好人,你难道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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