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挥了挥手:“好,该说的话,到此为止。谁想跟他道别的,课后自己说。”
“现在,把该抄的作业记完。”
这段“班主任式煽情”结束得比开始还快。
老师一低头记作业,班里有人忍不住用力翻了一页本子,把纸翻得“哗啦”作响,像是借着这个声音把情绪压下去。
—
放学铃一响,教室炸开。
有人冲上去把许长昭团团围住:“走走走,去小卖部!”
“你请我们最后一顿!”
“对,你都要走了,还舍不得出血?”
“你们还有没有良心?我已经是受到处分的人了还要被你们吸血。”
“少废话,走!”
吵吵闹闹一大群人往外涌,气氛喧闹得近乎夸张。
沈向榆坐在座位上,慢了一拍。
他看着那群人边吵边笑走出去,眼前一度有点发晕。
“你不去?”前排回头问他。
“我有点事。”沈向榆说,“等会儿。”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只是很清楚——如果自己现在也跟着挤出去,等会儿在人堆里笑着抢辣条、喊着“以后记得回来”,他大概会撑不住。
因为那样的话,他就得承认,这是一场“真的”告别。
—
雨没有要停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
走廊外边的水已经积了一层,水花被鞋底踢得四处溅,脚印一路延伸到楼梯口。
十几分钟后,许长昭才从小卖部那边回来,一身潮气,手里拎着一大袋东西:“来,最后一次公费供应。”
“你请客?”有人惊喜。
“想得美。”他把塑料袋放在讲台上,“这是我多年来节省下来的课代表福利,今天一次性清空。”
他让大家自己来拿,什么辣条、饼干、糖果,全都混在一起。
有人抢不到辣条,扯着嗓子喊:“许长昭你偏心!”
“行,等我转回来给你补上。”他回道。
“你转回来个鬼。”
整个过程里,沈向榆一直没动。
等人越散越开,教室里只剩零星几个收拾东西的身影时,许长昭才慢慢拎着那袋已经空了一半的塑料袋,走回自己的座位。
“你怎么不抢?”他问。
“……吃不下。”沈向榆说。
“那你拿着。”许长昭从袋底摸出最后一包糖,丢到他桌上,“不吃可以收藏。”
糖纸上印着廉价的卡通图案,颜色鲜得发俗。
沈向榆指尖碰到那包糖,没立刻收起来,只是盯着看了一会儿。
“你什么时候走?”他问。
“等会儿。”许长昭说,“我妈在门口等。”
“……”
“你呢?”许长昭反问,“要送我到哪一步?校门口?还是只送我出教室?”
他问得有点像开玩笑,又有点认真。
沈向榆张了张嘴:“……看雨有多大。”
许长昭笑了一下:“那你可能送不了太远。”
—
真正往外走的时候,雨已经大到伞都挡不住。
走廊里挤满收拾好的行李箱和书,有人缩在檐下看雨,没走的老师三三两两往停车场去。校门那一块像被罩了层灰白的纱,行人和车影都糊在雨里。
班主任帮他把申请材料递过去,照例拍了拍肩:“过去那边好好读书。”
“知道了。”许长昭笑,“我在那边继续当不合格课代表。”
“少给自己贴金。”班主任骂归骂,语气却松了。
手续办完,最后一道是出门。
门卫拿着登记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走啦,小许?以后有机会回来看看。”
“肯定的。”许长昭点头,“到时候还得麻烦你给我开门。”
“滚吧你。”
门外的雨噼里啪啦砸在台阶上,水花一层一层溅起来。
沈向榆站在教学楼出口的走廊里。
他没打伞,只是靠在柱子后,隔着一丛绿化带和一群人,看向校门。
有人替许长昭撑着一把黑伞,大概是他妈妈。两个人肩并肩往外走,雨从伞边一股一股倾下来,很快把裤脚打湿。
还有人朝那边喊:“许长昭!记得回来啊——”
“别忘了给我们寄特产!”
“滚,你又不是出国!”
笑闹声被雨一截一截切断,只剩下些模糊的音节。
他站在走廊里,耳边只剩下雨声。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往前走两步,哪怕只是到楼梯口。
再往前两步,那个人就能看得更清楚一点。
再往前一点,他甚至可以喊一声名字。
——“许长昭。”
站在人群之外的那种喊。
可腿像钉在地上,抬不动。
他只站在阴影里,看着那把伞一点一点被雨雾吞没。
那抹校服蓝慢慢淡下去,最后完全融进校门外的车流和人影里。
像一束光,从他眼前被抽走。
—
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沈向榆才把视线收回来。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校服袖口也已经湿了一圈,不知道是刚刚从教室出来时沾的水,还是什么时候被雨溅上来的。
操场边的旗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整片天空都是压下来的一种灰。
那一瞬间,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近乎荒唐的想法——
是不是从现在起,当作这个人已经“死了”,会比较好一点。
如果把这次离开当成一场葬礼。
那他就不用再去追问那些说不清的东西:处分到底算谁的,班主任有没有偏袒,教务处有没有留余地。
不用再想,“要是当时怎样就好了”。
葬礼结束了,棺材合上,土盖上去,草长出来,上面再插一束花——
所有问题都停在那一刻,不能再动。
他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再往前,就得面对那堆真实的、不讲道理的情绪。
逃避也好,保护也好。
就在那一刻,沈向榆在心里,慢慢、非常清楚地,对自己说了一句:
“从今天起,许长昭死了。”
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只在心底重复了一遍。
——“他只能活在我的记忆里。”
—
这句话一旦被说出口(哪怕只是对自己),很多东西就变得不一样了。
以后再想起这个人,他就只会出现在那段有限的时间里——
早读教室里的台灯光,停电时手机手电筒打在卷子上的那一点亮,晚自习走廊的风,操场角落的看台,还有那本塞进他手里的旧书。
至于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跟他无关。
他可以继续往前走,继续听父亲讲“未来的路”,继续在各种模拟考里往前挤。
偶尔在某个很累的晚上,从书桌抽屉最里侧翻出那本书,翻到夹着便签的那一页,看到那行潦草的字——
【以后你要是特别讨厌现在的自己,就怪到我头上来。】
然后再轻轻合上。
就像祭拜一座小小的、只有自己知道的坟。
—
雨一直下到傍晚。
晚点名的时候,生活老师照例喊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许长昭——”
无人应声。
她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哦,对,转走了。”
登记表上多了一条备注,之后每一次点名,都会替代那个“到”。
沈向榆坐在座位上,笔静静地放在本子上。
他听见这声空白的停顿,心里某个地方轻轻翻了一下。
那不是惊涛骇浪,只是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小小水纹。
——那是他的葬礼上,最后一点回声。
仪式已经结束了。
从现在起,他只要记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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