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健康一点比较好。”
“为什么?”
“这样我就不用每天跑医院。”沈向榆说,“可以和你在别的地方看窗外。”
“比如?”
“比如图书馆靠窗的位置。”
“这么无聊?”
“无聊哪儿不好?”沈向榆反问,“你天天这样折腾,才是太精彩了。”
“你这人。”他笑,“嘴上说得好像我在表演杂技。”
他们肩并肩坐着,靠得不远不近。
沈向榆的手放在膝盖上,手指在纸杯边缘轻轻碾了一圈。
许长昭看了看那杯牛奶:“还热吗?”
沈向榆拿起来摸了一下:“不烫了。”
“那你帮我喝一口。”
“你自己没手?”
“有手,但我现在是病人,你要顺着我。”他一本正经,“这是心理学上叫……什么来着?”
“依赖行为。”
“对,就是依赖行为。”他笑,“你不能轻易扼杀病人的依赖行为。”
“……”
沈向榆没办法,只好把杯盖戳开一点,把吸管递过去。
许长昭凑过去含住吸管,喝了一小口。
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他咽下去,长长地呼了口气:“唉,活着真好。”
“牛奶有这么夸张?”
“是你买的。”
他说得很坦然,“你买的东西喝起来就是比医院发的难喝利乐包好喝。”
“……”
沈向榆被他弄得一点脾气也没有,只能低低地笑。
——
下午三点多,光从另外一个角度照进来。
回病房之前,许长昭让他把床头摇高一点:“我要整理我的剧本。”
“什么剧本?”沈向榆把床头慢慢摇起,让他坐得舒服一点。
“未来剧本。”
他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张皱皱的纸,是普通的医院打印纸,背面印着某些检查项目,正面被他用黑笔划拉了一堆字。
最上面写着:【出院后待办事项(暂定版)】
下面一条一条列着:
【1. 去海边。】
【2. 吃一顿又贵又不健康的烧烤。】
【3. 开一家小店。】
【4. 去看一场不会因下雨而取消的演唱会。】
【5. 买超市里最贵的棒棒糖。】
【6. ……】
沈向榆盯着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字:“你什么时候写的?”
“昨天晚饭后。”许长昭说,“护士给我打完针,我无聊得想拆墙,就拿纸写了这个。”
“写着写着发现还挺好玩。”
“你也挺有才华。”
“谢谢你的夸奖。”他笔尖点在纸上,“来,群众代表,你负责提案。”
“我?”
“对啊,这份剧本你也得签字。”许长昭说,“不然我出院之后一个人去海边,被海风刮走怎么办?”
“你腿不一定能站稳。”沈向榆说,“我得在旁边拎着你。”
“你看,你已经开始主动为未来负责了。”许长昭笑,“这是一个好现象。”
“……”
“你想做什么?”他把笔塞到他手里,“写上去。”
沈向榆捏住笔,犹豫了一下,还是在纸上慢慢写了一行小字:
【7. 和你一起,在非医院的地方,看一场日落。】
字不大,却很认真。
许长昭低头看了一眼,嘴角抬起来:“这个可以排到前三。”
“你不是已经可以在走廊看日落了?”
“有区别。”他指着那几个字,“非医院。”
“哦。”
沈向榆轻轻应了一声。
那两个字像往纸里压了一点什么,又往他们的未来扯了一点线出去。
“你呢?”沈向榆把笔递回去,“你还有什么要加的?”
“我想想。”
许长昭手指在纸边敲了敲,停了一会儿,又在下面写了一条:
【8. 看沈向榆做一件完全不考虑‘是不是应该’的事。】
“……”
“你能解释一下吗?”沈向榆看着那行字。
“就是——”许长昭垂眼,“你做一件不为了成为‘好人’、不为了满足谁、也不为了‘以后回头看我能接受’,只是因为‘我想’而做的事。”
“我想亲眼看一次。”
“你觉得我现在做的事都很功利?”沈向榆问。
“不是功利。”他摇头,“是太用力。”
“你做每一件‘好事’,都在替过去那个高二的自己偿债。”
“我只是在想——”
“有没有哪一天,你可以做点什么,不用替任何版本的自己负责。”
“那我岂不是要变成小孩子了?”沈向榆说。
“那有什么不好?”
许长昭笑,“我当年不就是看上你那一点点小孩子的地方吗?”
“你一边认真做卷子,一边会偷瞄我吃的辣条。”
“你当时就很想吃,又不好意思开口。”
“你能不能别把细节说得这么清楚。”沈向榆有点无奈,“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我记性好。”
他理直气壮,“现在你连这点偷吃辣条的冲动都看不见了。”
“你把自己收拾得太规矩。”
“所以,我想在未来的某一天,看到你彻底放下那些‘应该’。”
“比如——突然决定逃一节不重要的课,跟我去海边吹风。”
“比如突然赖床一天,不回任何消息。”
“比如——突然抱我一下,不用解释理由。”
最后那句落下去的时候,他自己也愣了一下。
沈向榆更是手指一顿。
病房里的光有点晃,照得纸上的笔迹都清晰了几分。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
许长昭干脆耸耸肩:“当然,如果你现在想提前完成这一项,我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
沈向榆轻轻吐了口气,像是在用这个动作把心里那点怯生生的冲动压稳。
他没说“好”或者“不行”,只是慢慢伸出手。
动作有点僵硬,却很坚定。
他伸手过去,轻轻抱了一下。
没敢用太大力,只是把下巴搁在他肩膀那一瞬间,他很清楚地感受到对方肩胛骨的尖锐,和病号服下面那层单薄的温度。
许长昭愣了半秒——
随即笑出来,抬手也回抱住他。
他们谁都没说话。
病房里一时安静,只有墙上的钟“嗒”地走了一格。
过了十来秒,许长昭才慢慢放开他:“不错。”
“怎么?”沈向榆压低声音,“达成一个愿望。”
“你这属于提前交作业。”他眉眼弯起来,“我很满意。”
“……”
“你看。”许长昭把纸往他那边一推,“未来是不是已经开始变得具体了一点。”
纸上那些字,歪扭又密密麻麻,却让这间病房里的时间,突然有了一个个可以摸得着的钉子。
它们把接下来那些不确定的日子,零零碎碎钉在一起。
傍晚的时候,沈向榆陪他回到床上。
护士进来换液、量体温,两个人都安静配合。
忙完一圈,护士笑了一句:“你们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
“当然。”许长昭说,“我这边已经签了好多‘出院后的战略规划’。”
“是吗?”护士顺口问,“有什么规划?”
“保密。”他卖关子,“你们等我出院的时候发微博。”
护士笑着摇头走了。
病房重新安静下来,窗外天色慢慢暗下来,玻璃上反出两个人的影子。
许长昭歪在枕头上,指尖无聊地扣着床单边缘:“你有没有觉得很奇妙。”
“什么?”
“以前我一说未来,脑子里都是‘考哪所大学’、‘以后干什么工作’。”他缓缓道,“那些东西都很远,很大。”
“现在我一说未来,脑子里都是——”
“走在海边不被风吹倒,吃一次烧烤不过敏,在路边摊和你抢最后一串羊肉,坐公交车不晕车,看电影能从头看到尾不睡着……”
“都很小。”
“但也挺好。”
说到最后这句,他自己先笑了笑。
“这就是你说的那种——‘爱命运’?”沈向榆问。
“差不多。”
许长昭想了一会儿,“以前我说‘爱命运’的时候,更多是在赌气。”
“像是跟天较劲:‘你看,我多牛逼,你把什么扔给我,我都能说一句“这是我选的”。’”
“现在不太一样。”他视线落在天花板上,“现在更多是——我知道这些东西不好,也知道它们可能会把我摁在床上很久。”
“但这条路已经在我脚底下了。”
“我不想在这条路的每一个拐角,只留下‘抱怨’和‘后悔’。”
“如果我能在里面塞一点点‘想做的事’——哪怕只是写一张破纸,和你一起编一些可能实现、也可能实现不了的计划。”
“那将来不管结果是什么,我回头看这段路的时候,至少不会只看到自己在叫苦。”
他说着说着,声音慢慢低下去:“我还是怕的。”
“怕失败,怕复发,怕你难过。”
“这些都是真的。”
“我没办法做到完全不怕。”
“我能做到的,就是在怕的同时,尽量让自己往前走一步。”
“尽量不要变成我最讨厌的那个版本——躺在这儿,只会骂命运、骂世界、骂自己当年所有选择。”
沈向榆听着,手悄悄握紧了被角。
“那我要做什么?”他问。
“你啊——”许长昭看向他,眼神软了一点,“你就陪我一起走几步。”
“你怕的时候告诉我。”
“我怕的时候,也告诉你。”
“我们可以一起吐槽命运,甚至一起骂它。”
“骂完之后……”他笑,“再想一想,接下来那一步要怎么迈。”
“就行了。”
灯光下,沈向榆慢慢点了点头:“好。”
这一声“好”,像在这间不大的病房里钉下一颗很小很小的钉子。
它不会改变世界,也不能保证未来。
但在此刻,它把两个本来总爱往后退的人,轻轻地往前拉了一点——
拉到同一条线,拉到同一张纸上那一列歪歪扭扭的“待办事项”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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