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太亮了。
亮得不像是刚刚死过人的地方。
手续、签字、家属通知,这些像一整套排练无数次的流程,把沈向榆往前推。
他脑子像堵了水,很多声音进来又退回去,只剩下一些词在里头晃:
“死亡时间……”
“遗体转运……”
“签个字。”
等他从太平间的走廊出来时,天已经全灰了。
晚风一吹,冻得人发愣。
他本来“应该”直接离开医院,回学校,回寝室,或者随便找个地方把自己关起来。
脚却不受控制地往回走,一路走回血液科那层。
七楼走廊的灯还是那么亮。
和白天差不多,只是玻璃外的天色更深了一点,窗户成了半透明的镜子,映着走廊里空空的长椅。
七零三的门已经关上,门上新贴了一张“空床待清理”的小条。
沈向榆没推门。
他只是慢慢往前走,在转角的自助饮水机旁停下,低头接了一杯温水,却一直没喝。
纸杯握在手心里,一点点出汗。
——最后那一杯牛奶,也是这样拿着的。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
直到护士路过,轻轻叫了一声:“沈同学,你还没回去啊?”
“……还有点事。”他这才回过神。
护士犹豫了一下,说:“刚刚整理床头柜的时候,我们在他书里发现了一封信,上面写了你的名字。”
“你方便的话,可以拿走。”
她把一个透明文件袋递过来。
里面是一册翻得卷角的书,封皮被摸得发糙——《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书页中间夹着一封折得整整齐齐的信。
信封上写着:【沈向榆亲启】。
字迹熟悉,带着一点吊儿郎当的劲儿。
沈向榆指尖发僵,接过袋子。
“我们没看内容,”护士解释,“只是怕丢了。”
“谢谢。”他勉强挤出两个字。
护士沉默了一瞬,低声道:“节哀。”
说完就识趣地离开了。
楼梯拐角有一截窄窄的窗台,勉强能坐一个人。
他坐下,打开文件袋,把那本老书取出来。
书页摊开,里面好几处被荧光笔画得乱七八糟。
中间夹着的信折得很规整,像考试前叠好的小抄。
他深吸一口气,把信展开。
——
致沈向榆:
写这封信的时候,我还没死。
(废话。)
但医生说,写个“心理准备”对病人有好处。
她本意大概是让我写点遗嘱式的话,比如把我那点可怜的存款捐出去,或者顺便告诉我妈“不要太伤心,我其实一直很乖”。
结果我想了想,发现我好像只想给你写点东西。
这大概说明,我不算太失败——至少,我这辈子认真喜欢过一个人。
而这个人不是我自己。
(你看,这比十几岁的我成熟多了。)
高二那会儿,我跟你说过很多遍“爱命运”,说得跟口头禅一样。
你那时候大概觉得我很烦。
(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你皱眉的样子很诚实。)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爱命运”,有一半是真的,一半是我往脸上抹的油漆。
真的那一半,是我不想把自己当成被命运推来推去的小虫子。
我承认我冲动、认错、爱逞强,但至少——那些都是我自己干的。
假的那一半,是我不敢看自己的软弱。
所以我才那么用力地说“这是我选的”,说到连我自己都快信了。
生病以后,我又把这几个字翻出来看了一遍。
坐在化疗室里抱着呕吐盆的时候,我很清楚一件事:
——没有人会真心“喜欢”这种命运。
我怕疼。
我怕死。
我怕哪天睡一觉就再也起不来,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这些怕,都是实打实的。
那我还有没有资格说“爱命运”?
你后来问我,“那你现在到底还信不信这个?”
我当时没说太细。
现在认真一点答一次——
如果“爱命运”的意思,是装作一切都很好、不疼不怕,那我不信。
这种爱命运太假了。
我信的,是另一种。
是知道这条路很烂、很疼、很不公平,
但我还是愿意承认:
——这条路就是在我脚底下。
我可以骂,可以哭,可以后悔当初没少吃点辣条,
但我不把一切都往别人身上推,也不推给一个虚空的“命运”。
我承认:
高二那次认处分,是我选的。
填骨髓志愿者表,是我选的。
决定继续治、继续配合医生,也是我选的。
你来看我,是你选的。
那次捐献,也是你选的。
你每一次抬脚往这里走一步,
不是因为“应该”,而是因为——
你愿意。
这样想的话,
命运就不再是个在天上掷骰子的坏心眼神。
它最多只是一个——端菜过来的服务员。
它端过来的,有好吃的,有难吃的,有你过敏的,还有你嫌贵的。
它不解释,也不道歉。
以前我总爱对着那盘菜弹舌头:
“你是不是故意的?”
“你怎么不给别人?”
“你是不是看我好欺负?”
现在我累了。
我更想做的,是认真看一眼盘子里有什么,
然后问自己:
“好,既然端到我面前了,
我能不能在这一盘上,
做出哪怕一点点让我不那么讨厌自己的选择。”
如果能做到这一点,
回头再看,会没那么想骂自己是懦夫。
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至于你——
你这人有个毛病,我之前说过。
你太爱用“应该”打自己。
“我应该早点问清楚。”
“我应该不要被保护。”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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