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后排的鬼故事停了,班级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偶尔翻页的声音和远处楼道传来的模糊人声。
许长昭把英语书合上,笔在手里转了一圈,忽然问:
“沈向榆。”
“嗯?”
“你觉得你以后,会记得今天吗?”
“……”
沈向榆愣了一下。
“停电、自习、被迫营造浪漫氛围。”许长昭慢悠悠地说,“你会不会某一天回想起来,说‘啊,我高二的时候还有这么一晚’。”
“不知道。”沈向榆说。
他很少这样想“以后”。
对他来说,很多东西都是一大块一大块地往后推,只要考试、计划、学校一直往前压,他就没有余力去回味一个普通晚上。
“那你觉得……”
话出口之前,许长昭顿住了。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想问的问题有点奇怪——
你会不会记得我?
这句话卡在舌头后面,让他有一点不自在。
沈向榆却在这时小声开口:
“……我应该会记得。”
“记得什么?”许长昭装作随意。
“记得你在停电的时候拿手机当台灯。”他想了想,说得很老实,“还有你刚才讲那些,很没道理的话。”
“喂,我那叫有独立见解。”许长昭不服。
“好。”
“好什么?”
“好吧。”沈向榆说,“你的见解。”
许长昭被他这句“好吧”逗笑了。
他笑完,心里弦却突然绷紧了一下——不知道是光线苍白,还是这一刻静得太过头,他突然有一种冲动。
那种很少见的、不经过脑子的冲动:
——要不要,现在就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他心里其实很清楚。
可这个念头刚一冒头,他自己就先怂了。
他从来都很会开玩笑,很会贴近别人,却不那么会推自己出去。
真正走到那条线面前的时候,总会有一个声音在后面拽一下:算了吧,现在这样也挺好,别弄砸了。
他手里的笔在指缝里打了个转,轻轻敲在课本边缘。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沈向榆先开口了。
“许长昭。”
“嗯?”
“我问你一个问题。”
“问。”
沈向榆盯着桌面,用指尖慢慢抹平一本练习册的边角,声音压得很低:
“在你眼里,我算不算……”
他停了一下,像是觉得“同桌”“朋友”这些词都太轻了。
教室里有风从门底吹进来,带起一点纸张的颤动。
他最后还是把话说完:
“算不算……你‘人生里很重要的一部分’?”
原台词里的“命运”,被他咽了一半,只留了一个稍微保守点的说法。
话说出口,他自己先觉得尴尬。
这种问题太不像他了。
平时他习惯退后一步,现在却准确地往前走了一步,而且一下子走到别人心门口。
“我只是好奇。”他又补了一句,像给自己留后路,“你可以当我没问。”
许长昭一时间没出声。
那一刻,时间被扯得很长。
手机的光照在他侧脸上,睫毛投下的影子在眼下摇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这个问题背后暗暗藏着什么——
不只是“你当不当我是朋友”,而是“我在你心里有没有特别一点”。
他甚至能想象出,如果他现在认真一点回答,说“算”“你很重要”,会发生什么:
空气会变得更轻一点,
他们以后再看对方的时候,眼神里可能都会带着某种默契的心虚。
那是一种危险又很好玩的变化。
可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在他脑子里冒出来:
——你确定吗?
——你确定你想往这边走?
——你确定你扛得住后果?
许长昭的成长环境一直是松弛和开玩笑为主的,喜欢谁、不喜欢谁,对他来说没有被逼到非得当场给出答案的程度。
他可以不想。
可以暂时不想。
而沈向榆,显然不是。
那几秒沉默,对他来说已经够长了。
沈向榆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收紧,指节有点发白。
就在沉默要变成“冷场”的那一瞬间,许长昭笑了一下,像是把那点紧绷全都盖过去:
“算吧。”
他用一贯的轻快语气,说得像是在回答一句“今天作业多不多”那样随便。
“你现在是我同桌里人品最好的。”他开玩笑,“这个荣誉不容易拿。”
“……”
沈向榆抿了一下嘴角,“只有同桌层面吗?”
“那多一点——同学层面、朋友层面、精神食粮层面。”
许长昭把所有词都一股脑往外丢,“你满意了吗?”
“谁知道呢。”他又加上一句,“人生还长。”
眼下这句“算吧”就这么轻飘飘地落下了。
没有想象中的重量,也没有想象中的肯定。
像是给了答案,又把答案稀释掉。
—
沈向榆“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他知道自己问得太直接,也知道在这个年纪,这样的问题难免被当成玩笑糊弄过去。
他不是完全听不懂这套话里的退缩:
“算吧,谁知道呢。”
算——但不说明白。
知道——但不往深里想。
他低下头,再翻开卷子,笔划在纸上的时候,心里那一点小小的期待慢慢沉下去,变成一粒很轻的沙子。
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不对,
可只要日后有别的东西来压,这一粒就会开始往下滑,带动一整块回忆一起塌。
—
夜自习终于在黑暗中结束。
走廊里学生们打着手电排队往外走,一个个像移动的小光点。
等他们回到宿舍,电总算恢复,所有灯同时亮起来,亮得人有点不适应。
“哇靠,终于亮了,我刚才差点以为我们要在黑暗中写到十点。”有人嚷。
“你刚才根本没写。”同学吐槽。
洗漱声、说笑声、催促声,全都淹没进夜色里。
上床前,沈向榆躺在自己床铺上,手机屏幕贴在脸侧。
室友在下面刷牙、洗袜子,他耳边却只剩下那句模糊的:
——“算吧,谁知道呢。”
他一遍遍在心里默念,试图把这句话拆开来分析。
算吧。
那说明自己不是完全无关紧要的。
谁知道呢。
那说明……一切还不确定。
那晚他睡得不安稳,梦里都是走廊、手机光和谁都看不清的侧脸。
他不知道的是——
几年之后,每当他回想起高二那段时间,这个“算吧”的语气,会一次次被他拎出来,对照后来的所有事情。
他会在很多个夜里问自己:
——如果那天,他说得再肯定一点,会不会后来就不一样了?
而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
只有那束微弱的手电光和停电的教室,还安安静静在记忆里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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