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易容

这是一间属于女子的内室。

镜台妆奁,屏风珠帘,菡萏色的幔帐柔顺地垂在床脚,配着锦带金钩拢住,锦缎香纱,仿佛在下一秒一位千娇百媚,手持羽扇的粉红丽人就要从中走了出来。

丹色缠枝莲花绒毯上放着缠枝牡丹翠叶熏炉,袅袅的香气从那镂空的花叶中飘散开来。

玄云用完饭食就被织娘安排在这间房中,房中的物件都是上好,瞧着柔美又甜蜜,与平日里她简单近无的房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照织娘的话来说,这才是适合女子的房间。

织娘立在玄云身后,手握木梳,从她厚而密的乌发中慢慢梳下。

“女君的头发乌黑柔顺,像缎子似的,随你的母亲。”

几颗圆润的水珠凝在如凝脂的雪肌上,随着呼吸,从肩胛处缓缓向下滑落,黑发在颊边形成一道柔和的弧线,将她的脸上的疤痕遮住,镜中,映着她墨黑的双眸和柔软的红唇。

织娘放下木梳,轻握玄云的双肩,将头轻靠在她的左肩上,看着镜中的二人,轻柔道,“你也越来越像你的母亲了,可脾气却不像她,这是好事。我常觉得阿沉不够果断,你比她强。只是你又过于果断了些,什么都自己扛着,叫人看不透你的心思。”

玄云眸光微动,“织娘......”

织娘却不等她说完,坐直身子道,“我知道你自有章法,可我还是不放心,用宇文蕴,实在太过急功近利。”

“宇文蕴此人孤恩负义,言而无信,高傲自负,你选择同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他尚在北域三州做节度使时,幽州八部叛乱,凡战俘皆活埋,部落首领主动归降,不想他人前答应,人后就直接下令活埋降军。对敢反抗他的前节度使麾下的老将,直接灭了满门,将尸骨丢至往来道路之上,任骑兵往来践踏,踩成肉泥,暴市三日,连亲生的兄弟都不放过。”

“他是节度使需要手段不假,但这般酷烈,也确实是令人胆寒。倘若他愿意答应与小姐的复仇之计,谁又能保证他会遵守承诺?女君莫要怪我说话说得直了些,今时不同往日,他已不再是北域宇文家的大公子,愿投入门下的谋士不计其数,就算女君献出精妙之计愿助他登顶,他又能有几分感恩。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节度使与卫家的交情虽有交情,那也落不在他的身上,更何况早有传言说前节度使之死同他脱不了干系。怕是女君挟了那订婚玉佩,那大司马也定然不屑一顾!依靠宇文蕴,绝不是一条复仇的好路子!”

织娘越说越快,话语间也愈发咄咄逼人。

玄云并不生怒,面色平静,从容道,“我从未想过依靠过他。”

接着又道,“也从未想过帮他,他只是其中一步罢了。”

闻言,织娘因激动有些微微发红的面皮迅速冷却了下来,片刻后,面露迟疑道,“女君的意思是?”

玄云转脸看向织娘,“我要入宫。”

织娘并非蠢笨之人,但玄云的安排并不完全告知她,只能猜想个大概。

“宫中的暗探也是时候派上用场了。”她对着织娘一笑,将脸转了回去。

织娘知道玄云不想再说,平日玄云心思甚重,绝不会言及自己的想法,想是今日她逼问过甚,才微微漏了些口风。只是她现下的心更是高高悬起,不在宇文蕴身边,要入宫,这不是更加危险,宇文蕴还只算作一人,那宫中复杂得很,若是出了什么事,宫闱深深又如何相帮。

但事已安排好,多说无益,便道,

“那也太急了些,你又何必今晚就去找他。”

玄云笑而不语,从一旁箧笥中拿出大小不一的木盒来,整齐地放在妆台上。

见玄云动作,织娘叹口气,不再言语,只得将心事压在心底,帮她一起拿出木盒来。

木盒分方圆两形,皆小巧精致,似一掌可握。方盒中放着粉状辰砂、孔雀石、青金石、五倍子等或矿石磨粉或植物提炼的颜料,圆盒中则是装着白、蓝、红、黄四种黏稠的液体,还有整齐堆放的特制软胶皮。

近手旁,放着一个竹筒。竹筒里装着长短不一、大小不一、形状不一的毛刷,有狐狸毛、兔毛、羊毛、香狸毛、茼麻、猪鬃......

玄云目光专注,双手轻盈地取用桌上之物,快且精准,如一双鸟儿灵巧地飞舞,又像是在一叶孤舟上静弹琵琶,琴弦拨动之间,一人在水中重生,从水面渐渐浮现,变幻无穷。

不过一刻,一张陌生的男子的脸浮现在了镜中。

“这便是易容术,琴娘子不愧为易容大家,这般手法,神乎其神。”

织娘口中的琴娘子即静仪师太,她也并非第一次亲眼所见易容手法,只是每次见到此等神技,总会心生感慨。

须臾,她又问道,“融了这药水就能保颜料入水不溶,可你要入宫,莫非每日都要易容?”

“将染料同调制的药剂混合,能保三月。”

织娘将一旁放在木胎红漆盘中的男子衣物取出,玄云接过衣物,她这几年,大部分时间都是以男装示人,于她而言,穿男子衣物倒比女子衣物更加顺手。

“女君怎不问我那镯子的事?”

玄云一怔,低头看向正在为她束着腰带的织娘,柔和道,“如果这样能让织娘放心用她的话,何尝不可。”

织娘细细抚平了衣料上的褶皱,这才道,“那镯子确是祛湿之用,但我在里头加了附子,只要她不背叛,那附子自然不会对她有所影响。”

待将衣物穿好,一阵敲门声有规律地响起,玄云同织娘对视,对她点头,交代道,“莫叔已经安排好了,我先去一步。”

见织娘眼中浮现出了几分明晃晃的担忧之色,怕她冲动,玄云一顿,继续交代,“静观其变,勿要自乱阵脚,按计划行事。”

说罢,她打开房门。

莫悟站在门口,绒帽上沾满了冰雪,向玄云禀告,“陶然坊已安排好了。”

玄云嗯了一声,回身将早已备好的小铜箱带好,披上一件带帽斗篷同织娘道了别,往后门处停放的马车上走去。

莫悟见状也准备跟上去,肩膀却被一双纤手牢牢握住,他回头,眼角的皱纹都无奈皱起,“怎么了?”

他莫悟一生铁骨铮铮,就是怕了这半路认下的义妹,她要是跳脱起来,不是一般的大仙还制不住她。

“你们是怎么回事?有事都瞒着我?玄云怎的就要入宫了?什么陶然居?那小丫头去哪了?”织娘横着一双媚眼,瞪着莫悟,她奈何不了玄云,还奈何不了他。

“你问那么多作甚,那孩子有自己的想法,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她心里清楚着呢,别操心。”

“哎!这是什么个事,凭什么你知道我不知道!”

见那眸中几欲喷火,莫悟回道,“回来我再同你说。”说话间,目光落在那微掀起的幕帘处,肩膀一滑,织娘瞬间脱了手。

织娘还要再追,此时那幕帘已被掀起,原是玄云久未见莫悟前来,心中起疑。

织娘不好再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莫悟驾着车离开,在马车消失在门口的一瞬,织娘“呸”了一声,“老货,装什么装!看我回来不整你!”

车轮在雪地滚动,咯嚓作响。

“莫叔,辛苦你了,今日回来怕是有的磨了。”

柔曼清冷的声音传来,只是不知为何,莫悟听出了几分轻扬的味道。

莫悟摇摇头,想起了曾经在蜀郡的日子,面上不自觉带笑,“习惯了。你不告诉她才是对的,就她那性子,不闹出点幺蛾子她可不会收手。”

车内似乎也传来了一声轻笑。

几抹冰冷落在双颊,片刻,他仰头叹声道,“女君,下雪了。”

玄云掀开青布窗帘,仰面看向天空,白灰的天空中纷纷扬扬洒下白雪,她道,“是啊,下雪了。”

“阿云,若你有一日不想......我们就离开洛京吧,和织娘一起,我们在一起。”

或许是这句话太温柔,又或许是冷风咆哮太过,她闭上双眼,没有言语。

莫悟也没有再提。

马车还在继续前行,雪地留下两道深深的辙痕。

深夜,大司马府上载歌载舞,喧喧嚷嚷。

被织娘深恶痛绝的阴险狠毒大司马宇文蕴此刻过得潇洒自在,趁着没了政务,召来了跟随自己来到洛京的老臣们,彻夜狂欢。

两侧摆设的酒案前,数位削肩细腰的舞姬赤脚在厚实精致的绒毯上跳舞。清凉的衣物遮不住里头的香艳,抬腿挥手间,一片片白花花的皮肉露了出来,伴着弦歌之声,足以让男人们血脉喷张。

若是往日,这些个汉子们定然是早已忍不住直接上手,可此刻,一个个跟蔫了似的,只闷着喝酒。

而原因是他们老大这次吃了大亏,于他们而言,这比自个儿吃了亏还难受。

虽说只是几日不去上朝,但对于重视名誉比性命重要的北域男儿而言,坐实军需倒卖之事,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忽然,坐在席间的一个将领终于是忍不住了,重重地将手上的青铜酒樽放在桌案上,站了起来,向着主座上的宇文蕴抱拳道,“主公,这楚贼故意陷害我们,我们什么都不做,就这样认下了这个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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