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热起来,夏天拿来下酒的小菜果然还是卤味最合适。可卤起来要下点功夫,卤菜讲究的是老卤头,吸收了各种肉鲜味的卤汁,不管是把什么放下去小火慢炖,将卤汁慢慢地渗透进食材之中,不管是什么食材都会变得鲜香够劲。但这卤水如此之重要,所以以前开卤味店才更看重生意。生意越好地卤味店,因为卤水中卤了更多地鸡鸭,所以卤水也格外香浓,之后不管卤什么都好吃。要是生意不好,卤水也会似乎缺上一味,要是保存不当就更是灭顶之灾。这一行可谓是体现良性循环与恶性循环的因果例证。
我店里的卤水,来自老舒家的炸鸡卤味店,他给我些卤头的时候,我便会断断续续做上一些。有了这么好的卤头,就算不是肉,也带着浓厚的醇香。特别是豆腐干,嫩豆干先过油锁水,然后放到卤水里慢炖,用不了多久就会饱吸老卤。等有人点了就捞出来,喝过一口烈人的烧酒后,再咬上一口爆汁的豆干,温醇的香味像是陪伴了你好多年的结发之妻,相貌苍黄,逆来顺受而吸收了不少风韵,在你寻求过刺激回家后,文静地安抚着你受过刺激的味蕾。这是普通江南老人喝老酒再普通不过的下酒方式。
不过,深夜买卤味地也不都是拿来下酒的人,比如祥嫂。
祥嫂的名字有些像祥林嫂,因此也总被人拿来说笑。她在街那头的KTV里做些打扫之类的活,每天下班要穿过整条酒吧街到这一边的公交站坐通宵巴士。经过我店里的时候,偶尔会打包一些菜回去给他儿子做夜宵吃。
“有卤味吗?正好天热了孩子没什么胃口,这下可以给他开开胃口了。”
她一定是闻到了卤锅的香味。但可惜这会儿是很多夜店散场的时候,锅里的东西不多了,于是闻:“要吃点什么吗?卤鸡腿可能稍等会儿。”我连忙去冷库取了鸡腿,这是她孩子最爱的菜。
“不了,今天下班晚了,我得快点回去。不然他睡了就又不吃东西了。”
祥嫂今年刚满六十,她孩子叫小祥,三十出头的孩子一直把自己锁在家里不出门。小祥是一个白化病人,正因如此从上学开始就在学校里被别的同学排挤而患上了抑郁症。勉强读完大学的小祥也曾出去工作过,但本身与众不同的体貌特征,再加上不习惯处理人际关系,被排挤了几次的小祥就彻底把自己关在了家里。你问小祥爸?因为生了这样的孩子,祥嫂的婆婆就不怎么喜欢祥嫂,几经劝诱后让他和祥嫂离婚了,当然孩子也扔给了祥嫂。
今天也是一样,祥嫂故意把插钥匙的动静搞得大些,等她听到小祥的房门关上后才开门进去。她把卤味倒进碗里,又热了剩饭,放到小祥的门前后扣了三声。她躲到客厅的沙发上,房门才轻轻地打开,看到里面换出来的空碗空盆祥嫂放下了心来。
不过,祥嫂也并不是每一次都直接把菜打包回家。偶尔KTV里生意不好下班早的时候,她也会在我店里坐会儿,她觉得自己不在家至少孩子还能在客厅多走动走动,不如把孩子仅剩的空间让给她。于是她每次会来店里买上一块最便宜的卤豆干,然后配着白米饭当宵夜吃。
“小祥还是那样在家里不出来吗?”三杯酒下肚,忠先生又开始打听别人家的事啦。
“嗯,这样也好,至少在家里我还能安心一些。”
“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吧?”
“那又能怎么样?我倒是也希望他可以出去工作,结婚,像个正常人那样生活。”
正男医生想到了什么,问我借纸条写了个电话说:“对了,我有一个朋友是心理学的专家,在市医院坐诊,有空的话可以去咨询下他看。”
“你的朋友靠谱吗?不会也是个赤脚医生吧?”忠先生忍不住说。
“当然了,祝医师是我同届的同学,我可是跟他一起学习成为医生的。”
“就因为和庸医是同学所以才不靠谱吧?”
不过面对忠先生和正男医生的打诨,祥嫂却只是默默的应声。
正男似乎看出了祥嫂的难处,于是说:“放心吧,我会跟他打招呼的,费用问题你不用担心。”
然而,这并不是祥嫂第一次找心理医生了。之前公立医院的心理医生,多半不肯出外诊,就算有好心的医生上门来看小祥,小祥把自己关在房间内最后也变得有始无终。
这一位医生出于和正男哥们的关系比之前的医生都热心得多了。小祥虽然还是关在房门里不出来,但医生却每天都坚持在下班后过来看望小祥,然后隔着门和他交谈。
“如果不想说话也没关系,我问你些问题,如果是你就敲一下门,如果不是就敲两下。当然真的不想回答,什么都不做也没关系。”
祝医师问了第一个问题,站在一旁的祥嫂屏住了呼吸,只不过她等待的结果是什么回应都没有。
第二个第三个问题也是这样,但是祝医师并没有放弃,他继续问:“小祥啊,你喜欢你妈妈吗?”
就在两人对视着打算放弃问下一个问题的时候,传来了一个轻轻的叩门声。
那个声音只有屏住呼吸才勉强听得到,但对两人来说却是飞一样的进步。也是从那个叩门声开始,小祥终于尝试着和医生交流了。
虽然小祥还是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但祥嫂对工作对生活重新恢复了干劲。她买了好多水果感谢医生,还请正男医师在我这里吃了顿饭。
“说实话,我以前这么活着完全就是不敢去死而已?虽然一直骗着自己说是想到自己死后孩子怎么办,但实际上也知道这么活着真的很没意思。现在不一样了,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日子可以变得好起来,不管心理咨询的结果怎么样,我终于可以带着个盼头好好地活下去了。”
全店的客人都为祥嫂感到高兴,祥嫂向客人们道谢,吃完卤豆干配饭后她打包了一份卤鸡腿盖饭回家了。
像往常一样,等到孩子进房间后她才打开了门。她把打包的盖饭倒出来放到精致的餐盘里,还特意用勺子做了个造型。然后就像每一天的夜宵那样,带着餐盘要放到孩子的房门口。
她伸出手来想要叩门,可只轻轻地叩了一下,突然眼前发花然后就什么都看不到倒在了孩子的房门口。
小祥虽然躲在房间里,可耳朵注意着门外的一举一动。许久都没有听到声响后,他犹豫着敲了敲门,低声地呢喃着:“妈……妈妈……妈……你在吗?……妈?”
门外没有人应答他。
又过了一阵时间的沉默,他手抖着握住了门的把手,轻轻地推开了门。
门外,祥嫂仰倒在地上,饭和汤汁撒了一地。小祥连忙去推妈妈,可妈妈就是不醒来。他哆嗦着手去找妈妈的手机,通讯录里翻了一圈最后只认识祝医师的名字。
上了年纪的祥嫂血压一直都偏高,所幸的是那天送医及时,经过治疗后并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进急诊室后不久后她就醒了过来,看到眼前哭成了泪人的孩子,她微笑着伸手环抱住了他。
“多亏了小祥,如果送医院晚了,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祝医师在一旁说。
祥嫂端详着孩子,这也是她两年来第一次好好看看自己的孩子。孩子的白发已经长到腰际,因为没有打理所以凌乱地散着。胡子也很长,和头发一样白到有些纯粹。所幸的是五官和他父亲差不多,有点西方人特别分明的感觉,这让他那过分白皙的皮肤没有那么突兀。这么纯洁的一副模样,和天上来的精灵没有一丝差别。
祥嫂伸手把孩子抱了过来,然后用五指帮孩子梳理起头发来。
“做得好小祥,谢谢你,小祥。”祥嫂的嘴里低声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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