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阿婆，你今天穿得这么漂亮？！”
“和我孙女去看花了！樱花桃花一年里就开这么两三个礼拜，不去看看多可惜？”
清明前后是江南最美的季节，不仅气候适宜，而且百花齐放从公园争艳到街头，再加上灿烂的春光，就算是无法出游，也忍不住想要多往窗外看上几眼。这边的客人开心地讨论着今日见闻的春色，那边进来的一股怨气却把人吓了一大跳。
虽然春日里来上一场冻雨也是常事，但这场寒气比风雨更盛，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阿高？你怎么了？”昏暗的灯光下，我花了好久才认出这年轻人是谁。这么说来，这孩子已经有一阵子没来我这儿了，一个冬天没见，该说是胖了不少好还是老了不少好呢？浮肿起的脸上眼袋大得快要占满半张脸了，无光的眼睛似乎在向外冒着某种黑色的气息。
“我？怎么了？”他毫无意识的反应倒更像是被什么脏东西附了身的模样。
“脸色不大好呢。身体还舒服吗？”
“还撑得住，还撑得住。”重复的第二声瞬间没了力气，也不知道是虚弱还是没有底气。“其实……过完年到现在我就没休息过一天。”
“过完年到现在也快两个月了吧？清明假期不也才刚过吗？”
“去年换了部门后就加入了新的项目组，新项目上线前领导也换了，总是提一些莫名其妙的要求。要是实打实地工作还能有一些成就感，但做好的工作不断推翻重做，每天都忙得像条狗一样，但结果却什么成就都做不出来。”他叹了口气说，“我也不是第一次参加新项目了，新项目上线前忙是正常的，等上线后不仅能喘口气，还能很有成就感，那种感觉就像是熬过了寒冷的满满长冬后终于见到了春天一样。但这一次，真是不知道春天什么时候会来临。”
说起来今年这天气也是，前几天天还热起来了，这两天几场雨一下就又冷得像是回到了冬天。
“那最基本的休息也得有吧？”“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辛苦呢。”“去跟老板请几天假吧！这样下去身体会撑不住的。”
其他食客们纷纷劝解起他来的时候，我已经想好了为他做什么菜了。
贫乏时期只能拿来果腹的野菜，在高度城市化的今天却是名贵的美味。清明前后的野菜里，我觉得香椿最有阳光的味道。红色的香椿芽，既象征着春天的万物生的嫩，焦红的叶片又充满了阳光的朝气。
将香椿取最嫩的芽尖，汆入滚水后原本红色的香椿芽就会变回成绿色。炒鸡蛋时要特别注意火候，火太大就会影响成品的色泽，烟火气太重会盖过椿芽的清香。说来也奇怪，如果别的菜有青草气会觉得腥，而香椿吃的就是这份清新的青草气。
名字虽是炒蛋但多利用跑蛋的手法，待凝结成型后再行炒制，然后犹豫不得装盘上菜。鸡蛋的醇香搭配着香椿特有的清香，入口后有种醇厚又清纯的口感，犹如在春日里躺在草坪上，沐浴着恰好温暖的日光。
“今天不是韭菜炒蛋了吗？”
“嗯，我可不是会帮客人决定吃什么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我得意地掏出一支烟来但没有马上点上，可都露出这么帅的周润发式的耍帅了，却没得到他的回复。
倒是忠先生先叫了起来：“香椿啊？！老板！你有这么好的宝贝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
“就是！我也要一份。”
“过去都不要吃的野菜，现在成了都快吃不起的好菜了呢。”
“说到香椿就想到小时候上坟踏青的时候吧？那年代上私坟还真是纯粹的踏青，交通没现在这么方便，往往要花上一整天的时间。趁着这机会去爬山野餐，还会赏花采野菜。不像现在这样，扫墓归扫墓，赏花就一定要特地坐车去景区。”
“就是，蕨菜香椿之类的不是坟头最容易采到吗？”
“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食客们的七嘴八舌中，我的订单就这么生成了。忙完一阵后再回过头来，阿高已经吃完了大半盆炒蛋。
“要再来碗白饭吗？”重新注意他的我又问。
“嗯。要！”
相比语言的夸奖，果然客人们吃得有劲才是最好的赞美。就在我放下了心来的时候，门口又传来了风铃响起的声音。进来的是小林，他倒是也有一段时间没来我店里了呢。
他像是一眼就看到了阿高，但却犹豫着在找其他的座位。直到两个人的目光对上后他才再次挪动脚步。毕竟两个人之前是无话不谈的朋友，这种时候坐到其他位置才会尴尬吧？
“今天的香椿很嫩很香哦！来盘香椿炒蛋吧。”忠先生帮我介绍到。
但小林可不是阿高，他可是个很有坚持很有主见的孩子。就在我转身都打算整理起韭黄来的时候，却没想到他却回答到：“好！老板，也给我来份香椿炒蛋吧。”
我的手忍不住悬在了半空，看着他应了一声。
“才几个月不见，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脸色真的有这么差吗？”
“这会儿吃了东西算有些精神了，刚进店的时候我都担心他会晕过去呢。”忠先生在一旁插嘴到。
“我有听说你们那个项目组的事，好多年轻人都受不了辞职或是调职了，你怎么不向人事提一下调职的事？”
“现在行情差，公司也没在上其他的新项目。就我这专业，要调职不就回到原来的部门了吗？”
“因为我也在所以不愿意调回来吗？”
“不是不是！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只是……”
“我知道，只是和你开玩笑而已。”小林回答说，“不过这种加班方式也太夸张了吧？你们组那个鸥姐住院的事全公司都知道了。你就不能向主管提一下改变下工作方式吗？这样下去你也迟早和她一样过劳生病。”
“提了也没用吧？那些离职的同事就是和他争执了几句后就被穿上了小鞋，最后受不了辞职的。”
“那又怎么了？他不过就是个主管而已，公司又不是他开的，他又裁不掉你。而且照我们公司的薪酬制度，他评分再低也差不了多少奖金吧？你们就是太任由他胡闹他才作威作福更无法无天的！”
“我会考虑下的。”阿高说着放下了已底朝天的饭碗说，“说实在的他们辞职后我得干的活就更多了，每天都在担心做不完的活心里压力好大，连饭都吃不香。已经很久没有吃这么多了！”
说着他皱起了眉头，刚刚给他加饭好像是让他积食了。
“明天我们一起去公园看樱花吧？听说今年的樱花开得可好了。”吃了一口香椿炒蛋后，小林说到。
“诶？可是我明天得去公司加班……”
“明天是休息天吧？小长假调休后都连着上了六天班了。”
“你也知道在我们组…… ”
“那就别去了。”
“可我都已经答应领导了。”
“是答应他不是答应公司，你是人不是牲畜！连骡子都干不了这么久的活，你得像个人一样活着才像话吧？！”
“就是，再说本就是你该休息的日子。”一直在默默观察两人的海鲜泡饭小姐也附和到。
阿高盯着小林像是在犹豫。在盯着他看了好久之后，暗淡的瞳孔一下子发出了光来。我们都屏息看向了阿高等待他的答案，就在他要开口的时候，发音却在瞬间变成了一个饱嗝。
打出了隔后，本因积食而板起的脸也放松了下来。这声音也表明了他答案，小林用筷子夹出了一块蛋后说：“明天早上九点我在地铁站等你。”
还没来得及答应，我倒是在阿高的眼里开到了一朵绽放的桃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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