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鸡这道菜曾经是餐桌的常客，但因为野生青蛙成为了保护动物，作为食材又一下子销声匿迹。从那之后好像不少人都忘了这道食材，纵使近年来人工养殖的田鸡重新上市，也很少有人会在我这种店里点这类菜。
相比起其他容易展示的菜，这道食材只能放冰箱里，保质期也很有限，要不要在菜单上特意标注一笔呢？
“五分钟！”
“啊？”我转过头来看忽然开口的白导演。
“毕竟是现实，要是在戏剧表现里就至少是半小时了。”
“哈哈。”
我把我的苦恼对他说了后，虽然没得到应给的建议，但却得到了这道菜的第一个客人。不过现在还会吃田鸡的人川渝人居多，所以多吃辣口，没想到白导点的做法却是咸菜毛豆炒田鸡。
这是一道就连本地人都已经快忘了的菜了，做法没有任何特别之处。葱姜爆香，放入田鸡爆炒，然后加入毛豆咸菜。如果咸菜换作雪菜也是很常见的做法。虽然没有常见的爆炒田鸡，田鸡煲之类的重口，但咸菜的咸味也正好够盖去河鲜的土腥，再加上青绿色的毛豆配色，本该是道应春色的菜，但现在的时代则是一年四季都会常备的食材。
“这真的田鸡，不是牛蛙吗？”
没想到一端上桌，白导就问出了这话，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那个时代的田鸡在水田里很容易抓到，几乎都是野生的，而现在的田鸡只能售卖养殖的。不用说人工养殖就必须注重更大的个头，更多的肉，再加上迎合市场售卖时都是处理好的，不管是模样还是肉感都和牛蛙差不到哪儿去，或许这也是养殖后没有打开太大市场的原因吧。
他嗦完一个田鸡腿后本想说什么，但眼睛却被一个人给吸引住了，直愣愣盯着新进来的那位客人。被他盯着的客人自然有些不舒服，特意选择了角落的位置。
虽然只是个拍视频短剧的小导演，但大小也是个导演。听说他最近正在筹划一部穿越到千禧年的剧，是找到演员合适的人选了吗？
被人不明来意这么盯着，还主动追到了角落的位置。那位先生当然是被吓着了，他正要向我投来求救的眼神时，白导开口叫到：“是洋火吧？！小添！”
小添这才定睛打量了他一番，回过神来：“啊！是田鸡！你怎么这么胖了？！”
“你也没好到哪儿去吧？”
“虽说中年发福，但你这也太夸张了一些，简直就是从田鸡变牛蛙了！”
“哈哈哈哈！说回来我正好点了田鸡。”
他把自己的碗盘搬到了那张桌子上又点了几道菜，我则给小添也递了碗米饭。
“你这装备，是去钓鱼了吗？”
“嗯，白天没时间，所以就学着夜钓。”
白导直接掀开水箱看了看说：“空军吗？”
“今天运气不好，平时我钓得老多了好吧？”
“不过这附近不都是高楼大厦吗？”
“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经常钓小龙虾的那条小河吗？现在变成一个公园了。整治后环境好了不少，现在好多钓鱼佬在那边夜钓呢。”
“大晚上的不回家在外面钓鱼，你老婆不管你吗？”
“新娘才想夜夜抱在怀里，都成老婆了，不就是一睁眼就最好对方赶紧去外面别回来的念头吗？”
“哈哈哈，说起来你现在搬回这一带了吗？”
“这里现在的房价我怎么可能买得起？我可是听说这里鱼好钓特地倒了两趟地铁来的。”
原来白导和小添是小时候一起的玩伴。在他们那个时代，往河上游去几里路就是一片厂家属的宿舍。那个时代那个地段正是刚开始开发的时候，虽然他们是工人子弟住的是集资建的楼房，但不远处就是本地村民的老村子。新村后面那会儿还是大片大片的农田。现在的孩子无法想象，可那时的宿舍就是一家子窝在二三十平平米的小屋里，甚至厨房厕所都要走到屋外。就这还是住平房人羡慕的有上下水的房子。
孩子不用说，大多都是在外面玩耍。
放学后，同一个厂的孩子就聚在一块儿玩。大片的田地就是他们的游乐场，因为邻近村子，抓田鸡，钓小龙虾，是他们几个人常玩的项目。
城市发展很快，原本的城郊结合部现在已经是市中心的闹市。他们的小新村，连带着附近的农地很快就被高楼大厦所替代。他们几个玩伴也因为拆迁被分到了不同的小区四散到城市的各个角落。这还是他们小学毕业后的第一次相见。说来也奇怪，虽然都已经成了中年人完全变了副模样，但只要仔细看，还是能认出那时的玩伴，想起当时的那段岁月。
白导正在为自己策划的那部短剧找灵感呢，两人便相约好第二天下班后一起去童年常玩的那条小河边钓鱼。
不过看他深夜带来的全套高档渔具，和满是肉的圆脸上撅起的小嘴。
“什么都没钓到吗？”
“你怎么知道？”
忠先生替我回答到：“最近那些年轻人不总在你剧底下回复嘛，叫差生文具多！”
白导叹了口气，然后说：“先给我上瓶啤酒，还有——今天也能有咸菜毛豆炒田鸡吗？”
嗯，有，昨天销量不错，所以今天又进了些呢。
他满心期待地看着那盘菜拿起筷子来捣鼓了一阵后，好不容易亮起来的脸色又暗了下去。他放下了筷子说：“唉，都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
“要说的话，田鸡这种菜在小时候也不算是什么便宜的菜。条件也没有差到平日吃不起，但大多还是来客人的时候吃。一只小小的田鸡，说白了也就这腿最好吃，但妈妈往往会放上不少的咸菜和毛豆。吃过一旬，在咸菜汤里找到一块断了的腿肉，别提有多高兴了。现在的田鸡，壮得就跟牛蛙一样，肉也木木得，没有以前的那股味道。”
原来是想找这感觉吗？那是我菜的问题吗？脑中闪过这念头，我忍不住问：“所以今天那条河也变了一大副模样吧？”
“那是当然了。原本是田地的地方都变成了高档小区，楼在夜里都长到云里去了。河道经过了整治，什么游步道和亲水平台。看起来很好看很整齐，但就是太整齐了，就算是种上了狗尾巴草什么的，也满是人工的感觉，没有以前那股自然的味道了。想和小伙伴聊聊找点感觉，但叙旧了几句，中年男人的话题也无非不过是工作和孩子，没多久就找不出话题了。”他接过我递来的酒喝了一口说，“现在不是流行年代剧吗？穿越回七十年代八十年代之类的，但却很少有人关注我们生长的九十年代千禧年，或许是对现在的孩子来说，改开后的时代差不到哪儿去，但其实是不一样的。
“和那些保留下来的古镇，老街，和那些沾满了红色印记的年代不一样。我们这代人的童年几乎没留下什么记忆。大家要么怀念平房里大家的友善，要么就嫌弃高层公寓里大家的冷漠，但却没想到还有这么一群城市边缘长大的人。住在城郊结合的五六楼集资房里，家长都是一个厂的员工，算是城市但小区后面就是田地村舍。生活说不上贫困，但也绝不是富贵，喝得上汽水，但买块肉也照样得省着吃。
城市在二三十年间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些小区就算留下来也成了房地产口中的老破小，买的都是为了孩子读书，住的也都是空巢老人，更多的就更是拆得差不多了。和有文物价值的老街不一样，又和现代化的大楼不一样，生活自然也完全不同。可这种生活，和其他年代不一样，我们八零后这一代的童年在这世界里几乎没能留下任何的印记，就像是沙子一样被时光冲走了。”
说的也有道理，现在一说到年代，就必须得和红色沾点边。什么画像，什么红小兵倒是少不了，就算是为年轻人设计的所谓老底子陈设，也大多都是那个年代的风格。现在回过头来一想，原来九十年代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要提到千禧年，则总有一种还是几年前而不是二十多年前的感觉。
“但要是拍八零后们九十年代的童年，而且还要突出时代的内容，真的会有市场吗？”
耽雨老师的问题倒是让我们一下子从对时代的感叹中回过神来。
“七十年代和现代大家的生活都差不多。但**十年代是大家生活差距最大的年代吧？一线大城市和小城市是完全不同的生活水平。城市和农村差距就更大了。城市这两年飞速发展，说白了城里的大多数人都来自农村。童年老家对大多数都市人而言，其实是青山绿水，绿皮火车。七十年代大家一样没有市场观念文化上差不多，现代城市人口又多过农村，可你所谓的那种城市人的童年受众其实也不多吧？要是真做出来了，会有市场吗？”
这倒也确实是另一个角度，更重要的是看白导演的表情，好像他也没想过这一点。
就在气氛有点尴尬的时候，忠先生倒是喝了口酒说：“唉，其实大家的童年都是各有各的，那些什么怀旧的年代剧我这代也没经历过。我不是什么**遇到问题有天助，也不是什么地主后代有窦娥的怨。那些画像那些标语，在我眼里只有害怕万一哪天被批斗的恐怖，哪有什么精气神。都是美化了拍给现代人看的，就算有景区留下来作为卖点，也都是现在画上去的。时代总要改变，童年之所以宝贵，不就是因为长大了再也找不到那些印记，就只存留在自己的脑袋里嘛。来！再来一杯！”
两个酒盏碰到了一起，白导喝完酒后，爽快地夹起了一个田鸡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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