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们问了阿离姑娘,”李家阿婆接过话头,看向屋内角落正在安静整理药草的姜离眼神充满了感激和敬畏,“阿离姑娘说,说那是您老人家在葬神崖边,顺手替天行道,除了这祸害。我们这才知道,原来您就是我们全寨子的大恩人呐。”
说到最后,老人的声音都哽咽了。
“恩人啊!”
“多谢恩人除妖!”
“请恩人受我们一拜!”
门口的几个汉子也激动地喊了起来,居然真的跪下来,给玄宸帝君磕了几个响头。
原来如此。
玄宸帝君冰冷的目光扫过门口这群激动得语无伦次、眼中充满了真诚感激与敬畏的山民。
他们脸上那种发自肺腑的、近乎虔诚的谢意,与昨日那充满好奇、调侃甚至鄙夷的神情截然不同。
杀了一头为祸的妖兽,对他们而言,竟如同再造之恩?
他心中那滔天的怒火,如同被投入了一块寒冰,嗤嗤作响,迅速冷却,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
是荒谬?
这些凡人的命,在他眼中,与草芥何异?碾死一头妖兽,不过是拂去一粒尘埃。值得他们如此感恩戴德、前倨后恭?
他那颗如万古玄冰般坚硬的心,似乎破开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弱的触动。
他从未想过,自己随手为之甚至带着迁怒性质的一击,竟会被一群蝼蚁般的凡人如此珍视,感激涕零。
就在他心绪翻涌、沉默不语之际,李家阿婆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转身,从身后一个汉子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一个用层层油布和新鲜芭蕉叶严密包裹的长条形物体。
“郎君.”
她双手捧着那包裹,如同捧着稀世珍宝,颤魏魏地走到石床边,距离玄宸帝君还有三步远便停下,不敢再靠近,只是将包裹高高捧起,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恳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老婆子知道,您伤得重,尤其是这条胳膊......”
她目光扫过玄宸帝君那被碧绿胶质包裹的焦黑骨臂:“阿离姑娘说,寻常草药只能滋养骨脉,想要血肉彻底重生、骨骼恢复如初,甚至更胜往昔,非‘接龙骨’不可。这药,长在万毒瘴最深处的龙骨崖上,沾士即枯,见光则化,非得在寅时三刻、日月交替、天地阴气最重的那一刹那采摘,以千年寒玉盒盛装,方可保其灵性不失。”
万毒瘴?
龙骨崖?
玄宸帝君帝魂微震。
他虽未亲临,但也听闻过神农山外围那片绝地的凶名。
那是由无数剧毒虫豸、腐烂瘴气以及扭曲的怨念形成的天然绝域,寻常金仙踏入都九死一生,难以全身而退。
还有这接龙骨,这名字听起来倒真的有点像是某种能重塑仙骨神躯的圣药。
“这药太难得了,几十年都未必能长出一株!”
林嫂子在一旁补充,语气带着敬畏:“寨子里也就老药头年轻时候采到过一株,救了当时被魔藤绞断腿的老族长.”
“知道郎君您需要这个。”
李家阿婆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是激动,也是后怕:“我们几个老骨头,还有寨子里几个皮实的后生,昨儿半夜就摸进了万毒瘴。那地方......真不是人待的啊。”
她心有余悸地缩了缩脖子:“毒虫比指甲盖还大,瘴气浓得化不开,吸一口就头晕眼花。还有那些藏在雾里的鬼影,呜呜地叫唤听得人头皮发麻......’
“可不是嘛。”
一个站在后面、脸上带着几道新鲜血痕、皮肤隐隐发紫的汉子忍不住开口,声音嘶哑:“阿牛他爹石头,为了引开一群毒火蚁,差点被啃成骨头架子!还有我,踩到一片‘蚀骨苔’,这条腿现在还是麻的呢。”
他指了指自己那条明显肿/胀,颜色发青的小/腿。
“还有我!被毒蜂垫了脸!现在肿得跟猪头似的......”另一个汉子瓮声瓮气地说,半边脸果然肿得老高,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阿牛......阿牛那小子也非要跟着去。”
一个面色憔悴的妇人,看起来应该是阿牛的娘/亲,红着眼眶,声音哽咽:“他说,他说要报答昨天吓到他的叔叔,结果在崖下帮忙拉绳子的时候,手被带毒的藤蔓划破,流了好多黑血......”
玄宸帝君的视线,缓缓扫过门口这些狼狈不堪的寨民。
李家阿婆的衣角沾着黏/腻的、散发着腥臭的污秽。林嫂子挽起的袖口下,手臂上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被小虫啃咬过的红点。那几个汉子更是惨不忍睹,有的皮肤发紫肿/胀,有的脸上布满毒蜂蛰痕,有的腿上血肉模糊,散发出淡淡的腥臭......
而那个昨日被他吓得大哭的阿牛,此刻也怯生生地躲在母亲身后,伸出一只包裹着厚厚草药的、明显肿大的小手,乌溜溜的大眼睛偷偷望向石床,里面没有了昨日的恐惧,只剩下单纯的关切,和一丝献宝般的期待。
他们为了采这株药,竟然真的闯了万毒瘴,连性命都不顾,还弄成这副模样?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冲击,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玄宸帝君那被冰封了亿万载的帝心之上。
比面对深渊魔主更甚,比承受九天神雷更让他感到震撼。
他从未想过,一群被他视为蝼蚁、可以随意抹杀的凡俗生灵,竟会为了他这“野男人”“小白脸”,甘愿闯入那连金仙都忌惮的绝地,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仅仅因为......他无意中杀了那头为祸他们的妖兽,从而成为了他们心目中的英雄。
李家阿婆小心翼翼地解开层层包裹的油布和芭蕉叶。
一股极其清凉、仿佛能涤荡神魂的奇异药香瞬间弥漫了整个石屋,甚至暂时压过了各种草药的味道。
露出的,是一截约莫一尺来长、通体呈现出温润玉白色泽的奇异根茎。根茎形态嶙峋,如同微缩的脊椎龙骨,表面流淌着淡淡的、如同月华般的光晕。
根茎被放置在一个散发着丝丝寒气的、半透明的玉盒之中,正是千年寒玉盒。
“郎君,您看,这就是接龙骨。”
李家阿婆捧着玉盒,如同捧着自己最珍贵的宝物,献宝般送到玄宸帝君眼前,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孩量般的希冀和一丝忐忑。
“老婆子我,我们寨子的一点心意,只盼着能对您的伤有点用。”
玄宸帝君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那株流淌着月华般光晕的接龙骨上。
那纯净而磅礴的生命本源气息,做不得假。
的确是稀世圣药。
他的视线,缓缓抬起,再次扫过门口那一张张带着伤痕、疲惫、却写满了真诚与期待的脸孔。
李家阿婆浑浊眼中那小心翼翼的讨好,林嫂子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红点,汉子们肿/胀发紫的皮肤和腿上的伤,阿牛那包裹着草药的小手,还有昨日那些粗俗却并无恶意的话语,孩童纯粹的好奇......
一切的一切,如同无数根尖锐又柔软的针,反复刺穿着他坚固的帝心壁垒。
在这些为了报恩、可以毫不犹豫闯入绝境、甚至带着孩子去冒险的凡俗山民面前,他那些所谓的尊严和架子,显得何其渺小和可笑。
一股强烈的、从未有过的酸涩感,毫无征兆地冲上鼻尖,直抵眼眶。
玄宸帝君猛地闭上了眼睛,下颌线绷紧如岩石,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强行将那股陌生的、几乎要冲破堤坝的情绪压了回去。
这些寨民们的确粗俗,因为他们言语粗/鲁,他们也的确无知,不懂九天之上的尊卑。但他们却纯朴得像山涧里未经雕琢的玉石。
他们的感激,真诚,不含一丝杂质。他们的付出,纯粹得令人心颤。
回想起自己昨日的言行,不仅鄙视他们,还对一个小孩子动手,这样的行为,何止是过分,简直是......混账!
他玄宸帝君,活了万载,执掌三界生杀,却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被一群“蝼蚁”的举动,震得心神失守,惭愧得无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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